庸俗夏日(26)
王琴的身形顿了一瞬。
易纯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是真的很想问一问,王琴和易鑫河起初并没有往碗里添水,她该怎么端平?
失衡的天平和端不平的水,到头来不是一个意思吗?
王琴再次被偶尔露出尖牙的易纯呛住,被刺激到后仍旧保持她冷静的语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给她打电话。”
“你跟蒋域很熟,从第一天我就让你少跟他接触,你不相信我。”
易纯没有否认,“他愿意帮我,愿意借给我手机。”
王琴恢复轻笑的语气,“你在怪我不让你跟她联系?”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在我面前总是挂脸?”
她估计说到痛处,声线有些抖动,却还是那副利落的表情,“你知道吗,我情愿没把你带来广州,你痛苦,我也痛苦。”
“你和易鑫河不亲近情有可原,但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看着三楼的同事和她女儿都很羡慕。”
“其实你两岁的时候我就想带你出去,可是姐姐她不同意,我回去那么多次,你总该记得我是你的母亲。”
“我有时候又怀疑你有情感障碍,后悔没有早些把你从小镇带出来。”
易纯仿佛失去支点,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没由头感到烦躁,“你错在把我生下来。”
兴是这句话伤到了王琴,晚霞犹如融于海水的颜料,浅淡的暮光洒进来一点,易纯看到她的眼泪时一时失措,伸出手掌后犹豫着放下。
过了很久,王琴揩了下眼角的泪,从围裙口袋中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之后丢给易纯。
易纯低头看到屏幕上拨出去的一串数字,响过两声后对面接通,小琴?
易纯的泪顿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打错了吗,小琴?”
王琴一言不发,易纯的心脏怦怦直跳,那棵倒立的树木彷佛从她心脏里生根,疯狂汲取心脏血管上的养料。
王丽华试探又慌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夹在电流中的声音如同老式收音机。
最后易纯呼出一口气,哭腔被堵在喉咙里,她喊道:“妈。”
安静几秒。
“小纯?你妈呢?”
从她心脏长出来的树木要冲破她的胸腔,她没回复,把手机塞回王琴手里。
她知道,这是她一辈子也填补不了的空缺。
王丽华曾经说起王琴的时候,总是让易纯原谅她年轻时的任性,她年纪太小,做错事无人可投靠,长得聪明实则很笨,生孩子的时候不过十几岁,被骗也甘愿,我骂她、怨她、恨铁不成钢,最后还是心疼她,她从小不愿跟我亲近,我都知道,但我也很笨。
易纯不知道那通电话最后是如何挂断的,她只记得她和王琴两个人坐在阴暗的屋子里,她流泪,王琴也流泪,流到河水干涸,外面下过一场雷阵雨后天上又出现星星。
以往她不明白在面对亲情的话题上为什么会难过,小学三年级的作文课,语文老师布置一篇“感恩”的命题作文,交上去的作文千篇一律,冒雨接孩子的父母、偷偷带自己买冰棍的祖父母,那堂课后,语文老师特意将易纯喊到办公室,指着她的作文本说,“你把时间先后顺序写错了,怎么只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生育之恩不用感谢吗?”
那是她与所有人的暗暗较劲,执意不肯在作文上感谢生育之恩,语文老师不明白她的身世,只当她故意与自己作对,把帮人裁衣服的王丽华喊到学校后提到她的作文,王丽华笑着给老师赔不是,骑着自行车带她回家的路上问她原因,易纯翘着两条腿,摇摇头,没有为什么,妈妈你又没有生我,他们生我的时候也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呀。
王丽华笑她的话太傻,蹬自行车路过糖铺子,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来到这边后,易纯逐渐清楚她们各自难过的原因,王丽华被身体中的河流困住,那么她呢,她被爱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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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琴和易纯的争吵没有答案,没有结尾,一场暴雨过后雨过天晴,谁也没有说起一棵被雨水摧残的树木。
王琴恢复正常交流的方式和王丽华一样,饭前询问易纯要吃什么,饭后问易纯想不想去哪里玩。
那段时间易鑫河又经常不回公寓,易纯偶尔失眠,听到王琴辗转翻身的声音。
有时王琴会开口跟易纯讲当初恋爱的事情,喜忧参半,忍不住吐槽易鑫河的不思进取,家里的电器坏掉还要向周边人寻求帮助,并嘱咐易纯如果谈朋友,一定不要像她这样跨越千里。
有时她独自起身,披件外套站在阳台上,像王丽华那样抬头看月亮,但她比王丽华倔
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