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时间的灰度(64)
想到有一天,方鸣会以更加热切、更加细致的爱护给予别的女人,她便觉得胸口发闷。
正好此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过来。
徐知宜接起来一听,居然是小古:“徐教授,我在赶来机场的路上了,肆哥让我陪你去广州出差。实在太塞车了,我要晚点到。”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请你替我转告他,我师兄会陪我到广州的,请他放心。”不知为何,徐知宜不想让方鸣听到沈肆两个字,故此在电话里也含混过去。
但,还算沈肆有良心。
她决定少鄙视他一次。
整个飞行过程,有方鸣坐在身边,徐知宜望着舷窗外雪白云浪翻涌,只觉一切都美好的如梦幻泡影。
然而,到了广州见到陆成,徐知宜才算见识到,方鸣所谓的陆成办事不靠谱的程度。
他事先并没有通知院办,临时找过去,院办的人却一口拒绝了。
原来,今天早上,病人的女儿,6岁的圆圆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无效身亡。
同一病房的夫妻二人,哀痛过度,病情急转直下,被注射了镇定剂,正在沉睡。
可是院方担心死亡病例,会造成不良影响。而且,当地防疫部门叮嘱过,暂时不能泄露病人的任何情况,包括媒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幸亏有方鸣陪着,陆成硬拉下脸与院办的人死磕,又从上面找了关系,以学术交流为借口,同意徐知宜去隔离室看望病人。
徐知宜专门嘱咐护士给她准备了对抗SARS时的隔离服,又加戴了一个24层的口罩和护目镜,连头都蒙起来。在一旁陪伴的陆成有点嫌她小题大做。
陪同介绍情况的主治医生老吴,干脆翻了个白眼:害怕就别来呀!禽流感又不会通过人传染给人,至于这么小心吗?
徐知宜却不以为忤:我只是不想成为病毒的宿主。
一进隔离室,那种浓郁的消毒液味道便直接杀进喉咙里,硬生生在鼻子与空气之间隔离出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病房里有三张床,靠门口和最里面的两张床上,分别躺着一男一女。
中间一张床空着,床铺堆叠,还没来得急收拾妥当。
床上的枕头是浅粉色的,明显要小一号,看得出是专门为小朋友准备的。枕头中间有个明显的小凹印,证明曾经枕过它的人,在上面躺过很久,久到医院这种廉价的儿童枕被压扁了,一直没能弹起来。枕头边还放着一只嫩黄色的毛绒小鸭,嘴巴瘪瘪的,似乎正独自生闷气。
能给孩子带着玩具来住院,想必当时,一家人都以为还能开开心心地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吧。
三张病床,躺着一家三口。小女孩的床头上,还用不干胶,贴着一张全家福照片。照片上妈妈拽着爸爸的衣角,仰头微笑,爸爸正伸着胳膊,用力把女儿抛到半空。小姑娘圆脸上笑容绽放到极致,让人只看着照片,也能听见她欢快的尖叫。她正被抛得腾空,小手高举,两根小辫子恣意地飞扬着,小小的身体生气勃勃,活泼极了。
病毒很小,小到用肉眼根本看不见它们的存在。
可是,只要一个呼吸,它就能摧毁时间最美好的存在。
徐知宜只觉得这照片是那样的刺眼。
三张床,已经空了一张。
靠门口的男人,惨白着脸躺在床……浑身插满了管子,呼吸机发出扑哧哧的响声,好像这是他生命唯一的存在证明。
这是个大约30岁左右的男人,从体型来看应该很壮,尽管皮肤有些浮肿,却意外地显得消瘦,好像一块肥皂从内部开始被消耗,原本圆润的轮廓随时有可能塌陷。显得岌岌可危。
他闭着眼,并没有因为有人进来就睁开,反而微微撇过头,好像只是昏睡中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但徐知宜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与病毒的拉锯,已经让他虚弱到连睁开眼睛,对自身的现状保持清醒地关注也做不到了。
最里面一张床上,是苍白消瘦,面颊凹陷下去的妈妈。这分明还是个很年轻的女性,她身体微微缩着,带着呼吸面罩的嘴唇微张,眼角正无意识地淌着泪,面颊两边的鬓发已经被泪水湿透了。即便被注射了镇定剂,梦里面,想必也仍然在哀哀痛哭吧。
主治医生老吴,向徐知宜介绍,病人的样本通过甲型流感通用引物检测,显示为阳性。但现有的几种甲流亚型都没对上号。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新亚型。加上小女孩全家都接触过死亡的病鸟,医生们揣测,可能是禽流感。
所以医生们,用了治疗禽流感的药物。虽然已经整整一周了,病人的病情也一直反复,但还算控制住了,并没有一味恶化下去,连最初的高烧也挺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