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悦笑嘻嘻的,声音清脆,响亮应和:“外婆在念佛,不会的!”
“个么侬出去当心点哦!不要跑到弄堂外头去!”
“晓得咧!爷叔再会!”
最后两级楼梯,桑悦“咚”一下跳下去。
入目处,是凹凸不平的地面,因为颜色的关系,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边边角角还有青苔丛生。
再远一些的地方,有几个大爷穿着老头背心,坐在躺椅上热火朝天地打斗地主。
桑悦怕被喊住打招呼,故意放轻了脚步,从另一边绕出去。
弄堂很长,靠近外婆家这边的出口外面是永和豆浆,另一边还有鳞次栉比的石库门老房子,就这么被一条弄堂穿在一起。
桑悦的目的地是弄堂另一头的出口,她要过马路,到对面的商店里去。
对面是一家卖钟表的老店,叫亨得利,上下有两层楼,巨大的招牌挂在外面,绕了一圈霓虹灯,晚上还会亮灯,看着特别时髦。
不过,亨得利里面的店员可不是好相与的,总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人,估计着来人是否消费得起。如果穿着贵气,会收获热情的上海普通话招呼,如果穿得普通,就是不冷不热的“随便看”,附加背过身的一个白眼。
桑悦这样的小孩,压根不是目标客户。
她是去蹭免费空调的,自然,被翻白眼是常有的事。
几次下来,桑悦的脸皮练出来,无论那几个柜员阿姐阿姨说什么,都不会脸红了。
……
2002年,外婆家还没有装空调,夏天依靠电扇和扇子度过。
桑悦实在怕热,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跑去亨得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吹着出入口的冷气,撑着下巴,等待每小时的整点和半点到来。
亨得利一楼放了一整排的落地摆钟,钟摆摇摇晃晃,其中有几个钟,每逢整点和半点都会报时。当然,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个鸟屋造型的挂钟,一到整点半点,就会有一只布谷鸟从钟上蹦出来,布谷布谷地叫。
桑悦很喜欢这只报时的小鸟,经常要来看它。
但外婆家太小也太旧,墙纸皮都剥落了,没有地方来挂这样的一个钟。
她只能眼馋地看看。
怀揣着这样期待雀跃的心情,桑悦迎着阳光,蹦蹦跳跳,一路跑过了长长的弄堂。
然而,今天是非比寻常的一天。
跑到巷尾时,她被一辆大卡车挡住了去路。
弄堂本就不宽,大卡车堵着出入口,旁边还有好几个男人在上上下下地搬家具,一点缝隙都没给人留。
桑悦停下脚步,思索着该从哪边出去,要不要麻烦别人让一下。
正此时,远远响起了报时的乐声。
是外滩的海关大楼在准点报时。新一个整点到了,布谷鸟叫完就要回巢了,半小时后才会重新出来。
这下,她也不再着急,靠到墙边,一边等,一边好奇地注视着那些人搬家的动静。
那行人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半天都没搬完。
桑悦逐渐失去耐心,垂下眼,鞋尖一下一下蹭着地面,小声嘟嘟囔囔:“他们怎么有那么多东西呀
……”
话音未落,她目光一晃,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坐在不远处的花坛上,身边就是大敞着的石库门。
倏忽间,桑悦想到了外婆说的话。
空房子搬来了一户新人家,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
弄堂里大多是大人,大部分人家有小孩了就会搬走,搬到新家去。
因而,和桑悦同年龄的小孩子,整栋楼几乎没有。
石库门里倒是有几个小朋友,但现在基本都已经念小学了,是戴绿领巾红领巾的小大人了,放假也不乐意带着她一起玩。
不知道这个小孩多大?
他会不会也喜欢听布谷鸟报时呢?
桑悦贴着墙,磨磨蹭蹭地靠过去,在那个男孩面前站定。
她挤出了生平最用力的一个笑,朝对方打招呼:“侬好呀。”
“……”
男孩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头,默默看了她一眼。
这时,桑悦才看清他的脸。
以一个七岁小孩的审美来看,男孩长得相当漂亮,眼睛比她还大,宽宽的双眼皮,眼珠又圆又亮,鼻子嘴巴也生得好,比上少儿频道节目里的小孩都好看。
只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面对桑悦的问好,也没露出半分笑来。
桑悦疑心他没听懂,想了想,不太流畅地切换成普通话:“你好呀,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我叫桑悦,住在那边的楼里,你叫什么名字?”
“……”
男孩依旧没有回答,重新低下头去。
桑悦顺着他的视线一路往下,看到了他的衣服和鞋,都是崭新的,还是正正好好的尺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