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灼痕(11)
司清焰顺着他的身影看过去,便能看到时渊洺俯身忙活着。
很神奇的是,司清焰原本本能地想要退缩,却又被某种好奇心牵引着,不自觉地往前走去,停在了棺材旁,恰好只能看见老人的面庞。
老人已不再拥有任何生气,面容如火山灰般,显得脸上的斑点像火山口。那双本应睁开的眼睛,此刻温和地闭合着,安详得很,看来是自然死亡的。
时渊洺拿着消毒棉球,小心翼翼地在老人的面部与颈部上清理着灰尘。
动作很轻柔、谨慎,并不急躁。
他还做了些别的……司清焰看不懂,只知道是补妆。
完成补妆后,时渊洺站在死者面前,目光定格在那张面容上,静静地观察。直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才转过身轻声吩咐着小王一些什么事。
整个过程简洁而专业,就和他当年做摄影师一样,拥有操控光与影的自信与从容。
工作中的他,依旧是那么有魄力。
并且让司清焰几乎忘记了眼前是一具遗体。
因为他做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他一定是希望这最后的修饰,能让老人家在死后依然保有一份尊严。
司清焰在想,就算换了工作,时渊洺还是能做得很好。
那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她还无端地意识到,他们的生命轨迹竟如此奇异地交织着——一个离开了面点业,一个离开了战争前线,辗转间又一同走进了这与死神相依的行业。
不可思议。
第6章 帮我如果我做不到,你就惩罚我……
司清焰晃了晃脑袋,连忙把那些杂乱的思绪甩开,只想赶紧把手里的活儿做完。
毕竟待会儿还得接待张叔,让他检验一下供品成品呢。
半小时后,张叔提前赶到,显然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些供品。
能被如此期待,司清焰心头确实一阵喜悦,不过也很紧张就是。
她自己是比较满意的,但齐天看了后只觉得抽象。
“张叔您看,这是一副麻将、一张麻将桌,还有您和您弟弟陪着阿婆在上面打麻将。”
供品很仿真,麻将和桌子完美无瑕,最让人惊艳的是,三个小人儿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尤其是阿婆。
张叔的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显然这深深触动了他的心。
“司小姐,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非常满意,真的,非常非常满意。哎,阿娘一定会开心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哽咽,张叔
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滑落。
在殡仪馆里,这样的哭声并不稀奇,四周的人都没有侧目。
但司清焰的心却莫名地沉了一下。
她不禁在想,张叔是不是只有在这样的场合才能让泪水肆意流淌。
她记得司二叔曾说过,张叔一向是个压抑的男人,从未见过他流泪,可自从母亲去世后,他的眼泪便成了常客。
这并不是张叔的错,谁让他们生长在这个强调“男子气概”的世界里呢?
在这样的环境里,如果轻易流泪,便是软弱的象征,必定要遭人嘲笑甚至鄙视。
可这样的世俗约定,都是对所有人巨大的压迫啊。
司清焰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太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况且她的父母都健在,她无从体会他那种失去亲人的孤独与无助,所以只能默默听他一声声地倾诉。
张叔显然迫切想要倾诉,还讲了很多令自己懊恼的事情。
“我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就带阿娘去大城市看看世面。我以为我可以让她开心的,可那天…哎,我真没用!”张叔突然停住了,很凶狠地甩掉脸上滚烫的泪。
他像是很难讲下去,于是讲得断断续续,但司清焰听明白了。
“她只是想带走那几份剩饭,为什么我就不能让她带呢?我还为这个跟她吵了一架,但我后来想明白了,阿娘没做错什么,是我有毛病,是我太在乎面子,我嫌丢脸,我没用,我那时候看不起她……”
司清焰眉头紧锁,下意识地认为张叔的确做得很不对,但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人类总是容易被虚荣和自尊心捆绑。
何况张叔都这般自责,那证明他有良心才会这般痛苦,才会在痛苦中寻求一个陌生人倾诉。
司清焰深吸一口气,怜悯地看着他:“张叔,你就带着这些记忆活下去吧。痛苦总比快乐更深刻,这些事情你会记一辈子的。”
因为快乐是转瞬即逝,痛苦是绵长不衰,有良心的人会受此折磨。
“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忘记阿婆,她会永远活在你心里。”
哭声戛然而止,张叔抬起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盯着她,似乎不太理解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