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生平二三事(49)
赌桌上似有一只无形的手,你真的奔着捞钱去的话,就算你是千王的祖宗,也一准儿出岔子血本无归。
反之,手头有闲钱了,心里不痛快了,奔着扔钱消磨时间的目的,大可以去消遣一番。
不能回竹园,他又满腔火气,经过长乐坊,便走了进去。
到底为何动怒,他说不分明。
不需再存任何希冀,蒋氏与他没有血缘关系。
活了十六年,忽然就到了这么一天: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或许是一对被调换孩子的倒霉夫妇,或许是用亲生骨肉换取银钱的贫贱夫妻,或许……比这种糟糕的情形还要糟糕百倍。
引发这一切的,是两个女人。一个恨毒了主母的温氏,一个认定有了儿子才能站稳脚跟的蒋氏。
对于蒋氏,顾月霖只能说她莫名其妙。
用无辜的生命撒下弥天大谎,跟所有局中人包括她自己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他能给予的,唯有厌恶。
而她对他,又确然有着十六年的养育之恩。
她和邝妈妈都说,她没对不起他的地方。
他也没觉得她对不起她,之前是受不了她的迟钝愚蠢而已。当然,以后也受不了。
以后……
以后该怎么办?
无法再尊敬蒋氏,却更要顾念她的养育之恩,不能苛待她。准确来说,是不能不管她,不能看着她自寻死路。
顾月霖洗了洗脸,又仔仔细细地洗净双手,坐到圆桌前。
一道青菜辣炒肉,一道煎鲫鱼,一小盘切片火腿,一小盘炸花生米,一碗热腾腾的白饭。
顾月霖记起一整天只吃了早饭,也从没有跟自己过不去的毛病。
菜居然都是起火现做的,味道也过得去。
顾月霖慢条斯理地吃到八分饱,放下筷子,开始自斟自饮。
想喝到微醺,好好儿睡一觉。
希望像以前很多次似的,遇到不顺心的事,睡一场,醒来再想,便觉得不算什么。
可是喝完一壶酒,他仍旧清清醒醒的,了无睡意。
早知道这样,就该赶去魏府,把温氏掳到手。
可也只能想想。就算首辅府邸疏于防范,他也不能在魏家人找到面前之前有所行动。
比起他这档子事,魏阁老被妾室蒙骗算计多年,妻子和平白殒命的儿子的仇,更值得清算。
顾月霖确信,就算魏阁老再不在意后院儿的事,到了这上下,就算不能确定,也已起了诸多疑心。
温氏如今绝对没好果子吃。
顾月霖脱下深衣,挂到衣架上,熄了灯,躺到床上,望着窗户。
这是破晓之前的时刻。满目漆黑,或许下一刻就因一线光明朗起来。
又给人错觉,仿佛尘世陷入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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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顾月霖带着辛夷景天逛纸笔铺子。
已有的文房四宝不算多好,贵在用得习惯,纸笔墨却得多买些备用,别的不说,顾月霖和身边四个小厮每日都要习字一半个时辰。
蒋昭留下的不少,但在可以一次用新的替代之前,顾月霖不想动用。
如今纸张一刀一百张,毛边纸一刀六钱银子,大红纸一刀三两。
兔毫笔一支二十文,川毫笔一支三十文,大笔一支三十文。
徽墨一锭二十文,其余种类价格二十文到三十文不等。
顾月霖买了六十刀毛边纸,大红纸两刀;川毫笔二十支,大笔五支;徽墨三十锭。
合计四十三两三钱五十文,掌柜的不待讲价,便抹去零头,要了四十三两,将一应纸笔墨好生包起来。
走在街上,辛夷景天总瞄着路边的冰糖葫芦。
顾月霖失笑,“一辈子都长不大的德行。”说完给两人各买了一串,替景天拎着那一包沉甸甸的纸张。
辛夷景天早习惯了这种情形,眉开眼笑地吃冰糖葫芦。
顾月霖其实不大懂:外面的糖衣再甜,里面的山楂却是酸的,在他是个越吃越无趣的过程,打小就不怎么喜欢,这俩小子却好这一口。
“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回客栈的路上,辛夷问。
“我吃过午饭就回,你们俩到长房的铺子转转,吃饭的时候细说。”
“好。”
走进客栈大堂,掌柜对顾月霖的笑道:“公子回来了,有位魏小姐找您。”说着抬手一指。
顾月霖循着他手势望过去,见一个女子站在柜台旁,披着粉色缎面斗篷,姿容明艳,气质柔婉。
她与他熟悉的长辈都不相像,应该是魏阁老的长女。
顾月霖对她微微颔首。
魏大小姐礼貌地一笑,走到他近前,道:“家父魏阁老。我能不能耽搁公子片刻?”
“可以。”顾月霖问,“到我落脚的客房,还是茶楼?”
“到公子房间吧,几句话的事,我说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