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147)
纪念日的气氛全给破坏了。
坐在包间里,洛筝担心极了,“会不会给他查出来什么?”
羽田是个偏执狂。
“不会。他没有任何证据。无非是不想让咱们痛快。”少杉想了想,又说,“回头我再让梅庵去核实一遍。”
过了两天,夏臻襄差人送帖子给冯少杉,宴客地点在虹口,日本人的地盘,他不想去,写了张短笺谢绝,下午夏臻襄的一个心腹亲自登门再请,道明是羽田要求他去。
“不去不好。”那人劝他,“羽田对走脱了宋希文很是介怀,伤刚养好就出来调查了,尤其对冯先生的船队很注意。夏先生当然是相信冯先生的,但现在哪个做生意的经得起日本人查?随便给你查出点毛病来就是大麻烦,夏先生希望冯先生以和为贵,能在酒桌上解决的事就不要拖到公事场合去办。”
话说到这份上,冯少杉别无选择。
自然又是一场鸿门宴,吃着吃着羽田祭出了大杀器。
“冯先生,夏先生刚才为你说了许多好话,可我还是不相信你,所以,我为冯先生准备了一道很特别的菜。”
他拍拍手,两名卫兵扶着一个囚犯走进餐室,那人衣衫褴褛,拖着一条跛腿,浑身沾满血迹,已是奄奄一息。
“此人是抗日分子,我们该问的都问了,已没有利用价值,现在——”羽田掏出自己的手枪,在长桌上用力一推,手枪准准地滑到冯少杉面前。
“我要你把他杀了。”
饭桌上所有人闻言均屏住呼吸,目光统统投向冯少杉,而他只木然坐着,纹丝未动。
羽田道:“只要你杀了他,我对你的怀疑便可减去大半。”
少杉望了眼蜷缩在地上的那个人,蓬乱头发下那双血红的眼睛里藏着祈求,不是向生,竟是向死——他在求自己杀了他。
枪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少杉觉得胳膊上压着千钧重力。客厅里静得出奇,时间仿佛走不动了,停下来歇一歇,羽田在桌子的另一面含笑望着他。
这个疯子。
夏臻襄就坐在少杉身旁,此刻看不下去,探过身来,伸手去够那把枪。
“冯先生是斯文人,羽田君就别为难他了吧,这一枪我替他开!”
没等羽田阻拦,少杉已先一步把枪抓在手里,他连一秒停顿都没有,扬手就朝地上连射数下,直到那人再也不见动弹。
少杉面颊上的肌肉抽搐着,脸色苍白而狞厉。他丢下枪,端起酒杯大口饮尽。
羽田不露声色盯着他,笑容一下子收敛了。
放下杯子时,冯少杉对羽田道:“敢杀人不代表什么,只能说明人心残忍,羽田先生用这种办法断案,实在荒谬可笑!”
羽田朗声大笑:“可冯先生还是照做了!”
是的,他照做了,因为确切地明白那个人即将面对的命运。
然而,这能成为他下手的理由么?
少杉一言不发,又端起一杯烈酒,将泪意一并吞下。希望那个尚未远去的灵魂能感知他的歉疚。
羽田忽然举杯,向他敬酒。
“冯先生,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今天你不肯杀了他,我是不会放你回去的,知道这人是谁吗?”
他幸灾乐祸盯着冯少杉,“杨树庭——你以前受人之托救过他。”
少杉宛如被人当头一棒。
眼前是羽田递过来的一杯酒,他喉咙里卡着笑意,“看来你的确不认识他。那么,我信你是清白的——恭喜冯先生,你过关了!”
少杉急遽地瘦削下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悚回眸,往往一坐便是很久,仿佛心事重重。半夜里,还时常会被噩梦吓醒,这令洛筝非常担忧。
“到底发生什么了?”
洛筝猜到和那次宴会有关,问了几次,少杉只是摇头。后来才说:“我想给一个人做场法事。”
“给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脸色苍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洛筝不再问了,明白那必定是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她请来玉佛寺的和尚,在家里念了两天经,超度那个不知名的亡魂。蓝色香雾经久不散。
少杉终于又能安眠。
午后,洛筝独自在园子里散步,碰巧阿声打身旁跑过,她叫住那孩子,想和他说几句话,凤芝忽然出现在走廊上,厉声唤阿声过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洛筝。
她站着发了好一会儿愣,也没觉得有多生气,凤芝终于褪去那一层乖巧的外衣,不再小心翼翼讨好所有人,有时甚至会表现出令人惊异的凶悍。然而深思之下,还是觉得她可怜。
又一天,洛筝房里的丫环气呼呼地告诉她,凤芝把阿惠给训哭了。阿惠下午来找洛筝问几个字,在她房里多待了一会儿,凤芝知道后骂她,“成天就喜欢野在外头,眼里哪还有你娘?和你爹爹一样,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