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77)
那几个兵理都不理,只管押着洛筝出门。一辆军用吉普停在狭窄的弄堂里,也不知哪个人的手,将洛筝的脑袋用力一捺,她整个人就被推进了车里。
一见冯少杉从海军司令部里走出来,吴梅庵赶忙迎上去,“二爷,内藤怎么说?”
冯少杉神色黯然。
“他说这次是市府的整顿行动,属于文化管制,海军不方便出面,要我耐心等等,只要人是清白的,早晚会放出来。”顿一下,冷笑道,“清不清白,还不是他们一句话。”
“六小姐究竟触犯了哪条法令?”
“说她写的剧本攻击日本政府。”
“呃?这从何说起呀?”
那话剧他们也都看过的。
“里面有个杀人的教授,日本人认为在影射他们。”冯少杉苦笑,“真是贼子心态。”
“那这会儿六小姐给关在何处?”
“陆军特务处。”
“那不是......”
冯少杉瞥他一眼,“你明白了?要么是羽田在背后搞事,要么就是他借这机会推波助澜。我原以为靠着内藤能安稳度日,可惜日本人的风刮来刮去,也是莫测得很,这回没别的办法,只能认了……你替我下个帖子给夏先生。”
说着便笑起来,“真是狼一样的狠,非要咬着一口才死心!”
洛筝被推进一个小隔间,三面水泥墙,一面是铁栅栏,正墙上有个窗户,很高,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她算了算时间,应该还不晚,接近黄昏。
除去一张床铺,再没别的东西,床铺是木板的,铺了层肮脏的薄毯。她站了会儿,觉得累,勉强在铺位上坐下。
迟迟没人理她。
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因文惹祸了,上一回她拒绝那日本人的要求,就该预感到有这一天。
也没觉得特别害怕,毕竟从未经历过,不知究竟会到什么程度。小时候她把命看得很重,后来身边的人一个个走了,明白人最终的结局都一样,害怕过一阵后,也就那么回事了。
当然,这次进来,还不至于要自己的命吧。
会折磨她么?
洛筝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柔软白嫩,想象不出来它们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就当体验好了,如果真的折磨起来也逃不掉。她笑了一笑,虽然短促,在死寂的牢房里听上去格外响,还仿佛有些神经质,引得外面一个看守走进来瞧了她一眼。
光线暗了,越来越暗。
七点多了吧?在里面枯坐了许久,对时间难以把握得准,肚子很饿,快虚脱了。
头道门哐啷一声响,洛筝立刻打了个哆嗦,抬头,是个狱卒模样的人进来给她送饭,菜色居然不错,还塞给她一床被子,格外干净,绝不是这牢里的东西。
“冯家送来的。”狱卒低声告诉她,“要你放宽心,冯先生在想法子救你出去。”
洛筝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在家从没吃过这么多,要保存体力,她告诉自己。
夜里,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不做他想,安安分分睡觉。还是冯少杉的叮嘱起了作用。他说的,将来有事还可以去找他。想着他离去时憔悴的身影,洛筝又想掉泪,但忍住了,这里不是地方。
始终睡不熟,到半夜,好歹朦胧过去,突然被一阵嚎叫惊醒。那声音仿佛就在隔壁,是个男的,不知被用什么手段折磨着,叫声格外惨。
洛筝先听着,心惊肉跳,想到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同胞,立场一站定,又愤怒起来,然而不管是害怕还是愤怒,她都无能为力,这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地方。
听得忍无可忍,她硬起心肠,缩回被子里,两手捂着耳朵,继续睡。可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像种在她脑子里了,持续回响,听得她想吐。
折磨到东方渐白时才停歇。洛筝有奄奄一息之感,仿佛挨打的人是自己。
那个人招了?她在朦胧的意识里思忖,如果是我,我能坚持多久呢?
忽然又是一阵刺耳的响动,哪扇牢门开了,洛筝竖起耳朵听——有东西在地上拖,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招了?”一个人问。
“没气了!”另一个人说,不带一丝感情。
洛筝的心刹那冻结,好像自己也跟着死了,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正在流泪。
有人进来,是张陌生面孔,开了锁要带她出去,终于轮到提审她了。
手被铐着,跟在狱卒后面,她留心四周的布局,有条长走廊,两边挨次是许多间关押房,门紧闭,听不见声音,不知道昨晚是在哪间房里行刑。
狱卒朝她吼:“别东张西望!”
眼前豁然开朗,阳光刺目,晃得她睁不开眼,忍不住抬手去遮,手铐划过脸庞,冰冷的接触,突然令洛筝震动,仿佛才明白自己可怕的处境。但也不容她多想,又被催着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