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31)
笑声回荡在失望岛的上空,被吹散在秒速五十米的风中。
早出晚归、熬夜整理笔记的生活一转眼便到十一月底。
失望岛上,初夏的风刮得越发生机蓬勃。无遮无拦的狂风,如群马踏浪而来,搅出山鸣海啸般的动静。巨浪被风激起烈性,以玉石俱焚的气势撞击着礁石,令人疑心下一刻,整个失望岛就会被巨浪掀翻。
岛上的绿色开始变深,灌木丛吸饱了春雨,越长越茂密高大,柔软的野草开始变得硬朗扎手。野花开得如火如荼,想要拼尽全部的力气将绿色覆盖,变成姹紫嫣红的领地。
唐清沅的耳朵渐渐开始适应失望岛上彻夜不息的呼啸风声。
但她疑心,她的听力已经开始退化。
交配的第十天,朱莉忽然开始抱窝。
它决心在这个初夏,结出生命中的第一枚果实。它伏在蛋形鸟巢中,一动不动,神情端凝,蓝色圆眼睛泛着冷静的幽光。它飞扬而上勾的蓝色眼线越发娇艳欲滴,配合粉嫩的长喙,竟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那也许是即将孕育出一个鲜活小生命所带来的母性光辉吧。
而如同一捧新雪般洁白的皮特则焦虑不安,不停围绕朱莉来回踱步,姿态笨拙,完全没有往日的潇洒率性。
唐清沅与肖恩已经守了整整两天。
肖恩见唐清沅的整张面皮都快被风吹成一张没有知觉的石膏面具,连表情都僵住,笑容都牵扯不动了,便让她早日回去,他自己在这儿守着。可是唐清沅死活不肯,于是两人都只有蹲伏在草丛里,继续坚守阵地。
“关键时候,我连挡风的作用都起不了!”肖恩沮丧地看着眼前被风吹得嘴唇干裂、面颊脱皮的清沅。
“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唐清沅用中文低声唱了两句,“这是我们中国一出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唱词。你是想挡风做草包呢,还是继续给我当智囊?”
肖恩立即恼羞成怒,用英文低声骂了两句脏话,低落的情绪瞬间便高亢了,转化成对唐清沅的各种冷嘲热讽。
就在两人斗嘴的紧要关头,忽然朱莉低声闷叫了几声。
叫声重而钝,像两支冷硬竹管来回叩击,发出单调而迟缓的震荡,在这震荡声中,一只易拉罐大小的椭圆形卵从朱莉尾部滑落在巢内。
皮特发出一声粗豪而兴奋的长鸣,围着朱莉狂扇翅膀,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即便是身为异类的唐清沅也能感同身受。
接着,它便探头看了看那只雪白耀眼的卵,然后轻轻用喙碰了碰,随即,将鸟喙贴在朱莉的胸部上,替她梳理起羽毛来。
朱莉有些虚弱地半闭了眼,坦然享受着丈夫的殷勤与体贴。它站起身子,用鸟喙将蛋刨了刨,置入腹部的囊袋中,用体温开始孕育它和皮特的第一个孩子。
唐清沅不由眼睛一热。
她想起了远在沅江的父母。不知自己刚刚降生时,他们又是如何的喜悦?想到这份亲情的牵挂,那份常常萦绕在她心间的孤单也被驱散了。
唐清沅回头看向肖恩。
肖恩趴在草丛中,乌云密布的阴暗天色,未能在他脸上投下任何阴影,他那没有唇纹的淡粉色嘴唇此刻正向上挑出一个愉悦的弧线,这弧线向上将兴奋的情绪投射进宝石般深绿的眸子里,即便是浓密绒长的睫毛,也挡不住这双眼此刻所释放的熠熠华光。
“这是第三只蓝眼睛,我一定要守着它安全降生!”肖恩嘴角噙笑,日常阴郁的眉眼也春意盎然起来,犹如坠入爱河的少年。
“是我守着它安全降生!”唐清沅故意揶揄,“你能帮什么忙?连只蛋都拿不起来。”
“好,我不添乱。等一下给这枚蛋称重量尺寸,就全交给你了!”肖恩一点也不受打击,他对自己成为一只鬼这种事情,已经由最初的震惊、抗拒、麻木,到现在的坦然接受,甚至能时时以此自嘲。
要想不动声色地取走一只被母信天翁牢牢藏在育儿囊袋里的蛋,就算有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师快手也没用。
唐清沅冷静地看着皮特与朱莉交颈缠绵,交换初为父母的喜悦。
信天翁和别的鸟类不一样,丈夫特别珍爱妻子。
从婚礼仪式完成后,皮特和朱莉度了如胶似漆的十天的蜜月,这期间尽管它们不断飞出去觅食,为接下来要进行的产卵补充大量的能量,但是他们并不会飞离海岛太远,而是每两三个小时就会降落在岛上亲热一番。
那因为短暂分离而带来的小别胜新婚的亲昵劲头,让唐清沅看着都觉得眼热。
而皮特还在蜜月间隙,为它们打造了一个坚实而舒适的鸟巢。尽管这个家与别的信天翁的房子,没有任何不同。但在未来,每一年返回岛上,它们都能一眼将自己的鸟巢识别出来,然后再精心修葺,继续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