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50)
她迅速调整了步态,弓身下伏,将衣领拉高掩住鼻端,留出一小段距离以供呼吸。等她艰难地与风暴搏击了几个来回,挣扎地走到鸟群中时,才发现惨剧已经无法避免。
一块黑色礁石被风掀脱,凌空落下,劈头盖脸地砸中了两个挨得极近的鸟巢。一只皇家信天翁当场被砸得血肉模糊,巢里的鸟蛋被风吹得跌到草丛中,孤零零地躺着,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而它的邻居虽然及时躲开,但那一只灌注了全部心血的蛋却已经葬身石下。
鸟群一片骚乱,风暴中那只失去幼儿的信天翁仰脖长嘶,狭长的翅膀张开到极致,来回急剧地扇动,身体拉成一张绷紧的微微颤抖的长弓,原本纯净的黑眼睛里全是哀痛。它被狂风吹得歪歪倒倒,却又不断奋力挣扎着扑向那已经被砸成模糊一团的蛋。它身边的群鸟都不约而同地附和着低鸣,高高低低的哀鸣声,犹如一曲来自地狱的挽歌,回荡在被阴霾与巨浪重重包围的岛屿上空。
而那只奔赴在几千公里外,为妻子觅食的亲鸟,尚浑然不知它已经永失所爱。
唐清沅眼眶一热,鼻头已然发酸,她默默地走到巨石旁,用力将石头掀开,那只被砸烂的信天翁的一半身体,便黏附在石头上,跟着被剥离开来。
肖恩站在一旁,看见唐清沅正发狠地手脚并用,将那块巨石推开,直推到几丈外的悬崖边,然后用力一蹬,石块滚落,撞入一片腾起的巨浪中,很快就被吞噬了。
唐清沅这才红着眼睛,解气了。
她又驮着背包弯腰走到鸟巢处,将那只被吹落到草丛里的蛋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到那只失去蛋正在失控惨号的亲鸟跟前。
“你看见了,它和你一样,刚刚失去亲人。我知道你们不是不可以收养别的蛋,你把它孵出来了,它就是你的孩子!如果你不照料它,它就只能死去……你看,你的家已经毁了……”唐清沅对着那只鸟,用极慢的速度轻声言语,仿佛对方真的可以听懂她的每一个字。
然后,她将那只蛋小心翼翼地放在空巢内,因出来得匆忙忘戴上手套,手上的血泡在搬过巨石后破得更厉害,有血迹抹到了蛋上,又很快被雨冲干净。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信天翁,而那信天翁居然也停止哀叫,用空洞的眼睛回望着她。一人一鸟就这样在飓风中对峙,在喧嚣的雨和风中对峙出一片压抑的沉默。
只片刻,巢中的鸟蛋就被风吹得晃动,眼看就要再次被风卷裹着跌落——那信天翁忽然用力一扇翅膀,掀起一阵疾风把身体带离地面,一跃扑上了鸟巢,将那只蛋纳入了腹囊,身子一缩,头半垂,漆黑的双目里有温柔的淡光流过。
唐清沅如释重负,绷紧的肩膀一松,蛮劲尽泄,被一股风推着踉跄倒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她愣了愣,忽然仰起脸,迎着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雨,露出极为灿烂的一笑。
那一笑有如黑夜里的焰火,光芒万丈,几乎耀花了肖恩的眼。
他忙低头敛目,避开那笑容的锋芒。要重新调整一下心绪,他才能走过去,凝神借出一股力助唐清沅站起来。
唐清沅忙挣扎地起身,却已腿软,复又跌回草地。
两个人对视片刻,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场悲剧,终于有了个不那么冷漠的收尾。
“它真的能听懂我的话吗?”帐篷里,唐清沅一边将淋湿的外套扔到外帐晾着,一边问肖恩。
肖恩盘腿坐在软垫上,唐清沅则正好站在防风灯一道亮光的浑圆范畴内。她的发已经湿了,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水。刘海上两粒晶莹雨珠,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顺着发丝缓缓滑下来,滑至眼角,被她不耐烦地眨一眨,又挤到一边,沿腮继续滚落,一直落到尖尖的下颌处,两粒雨珠子就这样将碰未碰、摇摇欲坠地挂在那里,折射出一线璀璨的艳光,像欲语还休的一段凄迷心事。
不知是在看雨珠还是在看人,肖恩陷进那旖旎的炫光之中忘了搭话。
“问你呢!”唐清沅睨了肖恩一眼,顺手捞过一条毛巾粗鲁地擦起头发来。
那两粒少女心事被她一把揉进毛巾里。
肖恩忍不住讪笑。
“你还真没一点女儿家的娇柔。”他叹口气,“你也就只能和信天翁们为伍了。”
“哈!”唐清沅鄙夷地将擦了一半的毛巾随手扔向肖恩。
肖恩躲闪不及,只能凌空向毛巾挡去,那毛巾飞到半途,竟然在空中一滞,抛物线才画到一半,就颓然落下。
唐清沅张口结舌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毛巾,“呀,你又进步啦!”
“中国有句古话,君子动口不动手,唐清沅你别欺负我没听过啊!”肖恩抗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