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98)
唐清沅愣了一下——
这是她第二次被信天翁的终极武器攻击,浓烈的味道刺激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强撑着蹲下与朱莉平视。
人类的褐色眼睛与信天翁的蓝眼睛齐齐相对,“朱莉——”唐清沅放缓声音,将皮特捧到朱莉的身边,“让我帮它,如果我不帮它,你再也看不见它。”
朱莉与唐清沅对视片刻,又垂下头,用鸟喙频繁地碰触皮特,又弯下脖子,将头贴在皮特的胸部上,眷恋地来回磨蹭。
可是皮特,一动不动。
朱莉没辙了——只得一遍一遍轻轻地低鸣。
皮特,还是一动不动。
它忧伤地停下不断交错的脚步,将翅膀收起来,仰起脖子看向唐清沅,一滴泪水从它蓝色的圆眼睛里缓缓溢出,映着蓝色眼珠的泪水,像钻石一般莹莹闪烁。
它是那样的无助而哀伤。
肖恩忽然低声吟诵:“我见过你哭,我见过你哭。晶莹的泪滴,从蓝眼睛滑落,像一朵梦中的紫罗兰,滴下清透的露珠……”
这是拜伦的一首诗,此刻却像专为朱莉而作。
他温柔的语调好像安慰到了朱莉,它愣愣地转过头看着他。
是的,唐清沅觉得朱莉能够看见肖恩。
她总觉得失望岛上所有的鸟都可以看见他。
唐清沅鼻子一酸,忍住泪意,试探着将皮特重新装进背囊——朱莉浑身颤了一下,却没有再扑上来攻击唐清沅,只是眼神复杂,似乎小小的头颅里正在做激烈的挣扎。
唐清沅见朱莉平稳下来,便又继续将背囊反挂在胸前,脱下外套裹在外面保暖。在唐清沅起身的时候,朱莉又向前扑了一下,吓得唐清沅差点举手投降。
肖恩仍在旁边轻轻念着那首诗,语调舒缓平稳,极具安抚力,柔软得近乎恋人间的絮语。
朱莉又停下来,湿漉漉的眼睛,全心全意地望着唐清沅胸前的背囊。
唐清沅狠下心肠转身向着营地奔去——
皮特静静地躺在实验室桌上的软垫中央,一只热水瓶偎着它,缓缓地散出一些热量。
这些热量足够它醒过来,却没法支撑它动起来。
皮特颓然地睁着两只蓝色的圆眼睛,有气无力地收拢羽翼,垂着巨大的鸟喙,匍匐在垫子上任人摆布。它已经虚弱到连最后的警惕都无法保持了。
肖恩在旁边指点唐清沅对皮特进行检查。它冻僵的身体已经回温,重新恢复柔软。可是胸腹却始终硬邦邦的,仿佛填塞进了不少石头。
这样的情况,肖恩见过很多。
像信天翁这样的巨型海鸟,几乎已经没有天敌,除了人类。
它们常常死于两种情况。
第一种,海上渔船的长钩钓捕鱼。
每年都有许多海洋鸟类,误食带着长钩的鱼饵,有些被直接拖到水里溺毙,即便有一些鸟儿能挣断鱼钩,残留在身体里的钩子,照样会要了它们的小命。
肖恩见过一些倒霉的鸟儿死的时候,喉咙里、肚子里甚至有十几枚断线的鱼钩。
第二种,贪嘴的鸟儿将人们随处扔弃的打火机、纽扣、塑料片、钥匙等细碎物品,当作食物吞下。这些无法消化的东西,停留在它们的胃里,慢慢肠胃被填塞满,令它们无法进食,最后只能活活饿死。
岛上没有透视仪,肖恩无法判断皮特是属于两种情况的哪一种。
唐清沅顾不得皮特的反抗,强行掰开它的鸟喙,在它喉咙深处果然卡着一枚明晃晃的鱼钩。
“当务之急要将这枚鱼钩取出来,减轻它的痛苦。”肖恩说,“你看它的胃部坚硬如石,估计还塞了不少糟糕的东西。我们得向学院求助,你一个人没法替它做手术。”
“做手术?”唐清沅愣了一下。
“是的。只要找到好的外科医生,应该可以手术治疗,不然按照皮特现在的情况,它可能活不过48小时了。天知道它最后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肖恩轻声解释,他一向镇定自若,但此刻也有焦虑流露于眉间。
“那我马上去打电话,然后再发一封邮件。”唐清沅说完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卫星电话给威尔逊教授的助理杰森详细说明了一下情况的紧急,需要教授从旁协助。挂了电话,她又给威尔逊本人发了一封邮件。
再折回实验室,皮特的精神状态似乎更糟糕了。那卡在喉咙里的鱼钩,已经摧毁了这个风中斗士的神志。
唐清沅给它注射了少量麻醉剂减轻痛苦,趁它昏迷,用镊子替它取出了那枚鱼钩。
取鱼钩的时候,她的手出乎意料的稳定。
她先套入一只小的塑胶管,扩开喉咙的通道,再用头灯一照,喉头深处的一点银光便清晰呈现。接着,她探入一只长嘴镊,夹住鱼钩时,向外一扯,等鱼钩脱离开喉咙,冒出一点殷红的血珠,便匀速向上缓提,鱼钩便取了出来。她又用棉签蘸了一点止血膏,薄薄地点在皮特喉咙里的出血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