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明令禁止她靠近爸爸的车,那个年代还没有儿童安全座椅,但妈妈能感觉到让孩子爬上这么大的车很不安全。有一次溪川回到家时一 边小脸被烈风吹得红肿干裂,妈妈才知道她不仅坐在车上而且把窗户打 开了,万分后怕,大发雷霆,连爸爸也一起被大骂了一顿。
可是还没老实几天,她趁大人不注意一眨眼的工夫又爬上了副驾,像条小泥鍬似的藏在阴影里。爸爸一上车,看见趴在座椅上的小 脑袋正使劲用眼神恳求自己,拿她没辙,只好成为她的同犯,帮着一起瞒着妈妈。
当她在车上的时候爸爸一般只是在城中空旷的保税区开短途,安全起见,爸爸和她约法三章,要她保证绝不开窗。跟着爸爸兜风无比惬意,不能开窗,算是美中不足吧,可是只要爸爸开始唱歌,这种遗憾就不成为遗憾了。
爸爸在货运司机里算是很文艺的,可不会像她女儿这样动不动就唱 《大河向东流》,多数时间都是唱些悠扬的抒情歌,有时温柔,有时忧伤:这时溪川才能感到不开窗的好处,若是开了窗,抒情慢歌是很难被听见的,
从前她般美好的记忆都与车有关,自她受身高所限还不太能看见前方路况时,至她能提醒爸爸黄灯快结束时。
她喜欢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安全感充足;也喜欢爸爸停车时向自己递来的眼神,充满了宠溺;甚至她喜欢上了若有似无的汽油味,里面好像掺了奶油混合坚果的气息。伴着温柔的歌声,她看见隔了一层玻璃 的倒车镜中,自己眼神清澈,窗外流光四溢,四季变迁。
在爸爸离世后,车厢里所有的回忆被蒙上了复杂的色彩,
上海的周一早晨总是灾难般的。平时半小时的车程,在周一早晨一个半小时也未必能到。
首先是比平时更难叫到出租车,强生和大众公司的调度电话永远 占线,反倒去路边碰运气可能是更好的选择。其次是几乎所有高架都在 堵车,而高架下则不仅堵车,平时注意不到的红绿灯此时偏偏都来刷存 在,像恶作剧似的。
如果这个路口的红绿灯让你停下,之后的每个红绿灯都会把你截住,都是团伙作案。
比周一早晨更大的灾难是,下着雨的周一早晨。
姐姐和溪川各自套上雨披准备出门时,妈妈从卧室跑出来,“哎呀, 我给忘了,今天应该送你们,天气预报说有台风。你们等我一下。”
姐姐见她还穿着睡衣,立刻摆出嫌弃脸,“不用啦,我们自己去小 区门口打车就行了。这么点距离,台风又能怎样。”
最主要的原因,看情形已经要迟到了,等妈妈换衣服更耽误时间。
溪川把脚伸进雨靴,附和道:“就算走路去学校,这点风雨也没什 么可怕的。”
小姑娘口气很大,因为每次台风预告后严阵以待,实际却多半绕过 魔都结界转弯去了海上,真正过境的少之又少,最多带来点城市排涝困 扰,而这种困扰,小姑娘是感受不到的。
“穿了雨披还要带伞吗? ”溪川临出门前突然站住,望着门边的雨 伞犹豫不决。
“噢!我们为什么要穿雨披,那样岂不是出租车座位上都是水了吗? ”姐姐突然醒悟。
“哎?对哦。”
“都怪你,是你提议的。”姐姐一边脱雨披一边埋怨。
“是吗? ”溪川一阵心虚,“只是觉得有风的天气撑伞也很难 挡雨“”
结果这个决策失误又白白耽误了宝贵的五分钟。
忙中出乱,欲速不达,她们得到的教训好像还不够。姐妹俩冲出电 梯后向小区门口狂奔。有风的天气撑伞确实很难挡雨,由于视线模糊, 溪川没看见露天凉亭的柱子就撞了上去,发出嗷的一声叫唤。跑在前面 的姐姐闻声又转身返回。
“怎么回事啊你?冒冒失失的!脑袋还好吗? ”
溪川单手撑着摇摆的雨伞,另一只手捂着额头,“还、还好,有点疼。”
视线中好像有什么迅速划过。
待她揉揉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姐姐已经倒在了地上。
肯定是刚才头撞柱子震动了凉亭,凉亭顶棚有块已经被风吹得摇摇 欲坠的玻璃掉了下来,正巧砸中了走回头路的姐姐。
溪川失去了知觉和意识,面对这样的情景手足无措。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发疯般地飞奔回家求助。
【13】
幸好玻璃掉落的角度仁慈,姐姐并无大碍,肩膀和手臂受了外伤,外加轻微脑震荡,在医院观察了一天就冋家休息了。
这一天,溪川自然没去学校,她第一次没有因侥幸翘课而欣喜若狂,要知道以前她发烧到39摄氏度都会因不用上课而露出微笑。这次 相反,她出离愤怒,在医院时就用狂轰滥炸的短信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未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