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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彩[公路](9)

作者:三师公和二缺 阅读记录

透明玻璃围栏上,夹着一张长约一米的画幅。一回归洞窟讲解,宁玛的尴尬也自然褪去,整个人洋溢在艺术的激情中。

“这是鹿王本生图,本生故事也就是释迦牟尼佛前世的故事。”

宁玛侃侃而谈。

九色鹿是长卷形式的绘画,但奇特的是,它的时间线从两端开始,中间才是故事的结尾。

画面左侧有一位林中的旅人,溺水到奄奄一息时,池边忽然出现了一只九色鹿。九色鹿救下旅人,希望旅人能答应它,出去后不要暴露它的行踪,因为觊觎它的恶人太多。旅人满口答应,跪地发誓。若是自己不保守秘密,就让自己全身生恶疮而死。

同时,画幅的最右端,在旅人遇见九色鹿时,王后听说隐秘的林中,生活着一只九色鹿,毛色奇幻而美丽。她倚靠在国王的肩头,撒娇要国王下令,捕猎九色鹿,扒皮给她做一身衣裳。国王自然答应,发出高额悬赏。

那位迷路的旅人听说有悬赏,心动不已,面见国王王后,说自己知道九色鹿在哪。王后喜上眉梢,亲自坐着马车,急不可耐地往树林赶。九色鹿看见旅人带着大队人马前来,心中已然洞悉。它不卑不亢地走出来,与国王理论。最终国王羞愧难当,没有捕杀九色鹿。而那背信弃义的旅人,也如他誓言所说,全身长满恶疮而死。

“故事很简单。”宁玛总结,“但是画的真好呀。”

不必宁玛详细指引,周亓谚自己也注意到了画中那些细节。

王后将手臂搭在国王的肩上,脚掌都急不可耐地探出了裙摆,恨不得当场亲自捕捉九色鹿。以及马车上,绘有片片飞扬的帘幕,似乎真有了飞驰而去的感觉。

看见周亓谚的视线一直落在那辆马车上,宁玛忍不住说:“敦煌壁画里,很多这样的形式。428窟里,萨埵太子本生图里也有类似的画法表达。”

不管是现代的漫画,还是近现代的连环画,乃至20世纪初未来主义的某些画风特点,都有和它极其相似的地方。

原来早在千年前,它们就已经被镌刻在了泥土墙幕。

周亓谚忽然勾唇,冷冷嗤笑了一下,无声自嘲。

有多少所谓的先锋艺术,不过是无知的新瓶装旧酒。好比毕加索一朝石破天惊的立体主义,剥离不开非洲土著艺术的根基。

目前在数字艺术领域大热的Refic Anadol,他作品底色里的“重复堆叠”,或许也能称为代码时代的波普。

他好像忽然懂了,老头儿为什么非要让他来敦煌。

虽然不管什么领域的发展,都是后人踩在前人的肩膀上,但现在所谓的艺术家都太傲了。

曾经这些建造者,为文人贵族所轻,不被留名,只草率地被称为“画匠”、“木匠”、“泥匠”……到了后世,他们依然甩不掉“匠人”的名号。

但只要你走近看一看,就能感受到,他们生命创想的痕迹,和自己的浅薄可笑。

周亓谚有些意兴阑珊,半垂眼睫:“再随便讲讲吧,艺术鉴赏部分就算了,不想听。”

宁玛“哦”了一声。

她换了个更轻松的语气说:“那说点有意思的吧!九色鹿的故事这么出名,但整个莫高窟,有塑像壁画的洞窟492个,却只有这么一幅鹿王本生。同样讲本生故事的,比如萨埵太子舍身救虎之类的,却在很多洞窟里都有描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周亓谚觉得她像在给小孩讲故事似的,有点想笑。

但别说,反而真的让他放松下来了。

“其实这和佛教中国化有关,之前我们说,本生故事其实就是释迦牟尼佛的前世。那么在中国传统思想的认知里,只有作恶的人才会堕入畜生道。伟大的佛祖的前世,怎么可以是一只鹿,哪怕是一只神奇的九色鹿,也不行。”

宁玛讲起这些,也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同样的还有,在印度或者尼泊尔,那些犍陀罗风格的浮雕上,刻画的都是《因果经》里的‘梦象入胎’。讲摩耶夫人午睡,梦见一头小象隐入腹中,然后释迦牟尼佛就此出生。

“但是在中国,‘梦象入胎’变成了‘乘象入胎’,是菩萨骑着大象,来到摩耶夫人梦中。都是因为当时的人们,无法接受佛祖和牲畜有这样的渊源。”

“你是不是经常给小孩儿讲?”

宁玛对上周亓谚似笑非笑的眼睛,抑扬顿挫的语调突然卡在了喉间。

被发现了。

宁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强行辩解:“谁说的,大人小孩我都经常讲。”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服气地对周亓谚说:“你来,我给你讲个成年人的。”

宁玛带着周亓谚往洞窟左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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