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浪细(179)
忆完一圈,杨大伯说梦到去世的老父老母,都向他问起这个弟弟,问身体好不好,过得舒不舒心。
“弟啊……”杨大伯感叹:“爸妈还是记挂你的……我一直都跟他们报好,也怕你伤心,总不敢提。”
杨老板摸着酒杯,一对激红的眼圈。
杨大伯也哽咽,望了一圈小辈说:“到我们这个年纪还有什么计较的呢,他们小孩子过得好,我们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你说是不是?”
喝到最后,兄弟两个扶肩相泣,看起来相当感人。
只是老大一走,杨老板又指天指地骂了一通,颇有气势。
老丈人翻脸速度不差,做人也是既糊涂又清醒,林坤河极力地忍,忍到肺都痛。
他问杨琳:“你爸跟你爷爷奶奶关系很差?”
杨琳点点头:“他很怨我爷爷奶奶,尤其是我奶奶,他那根手指头炸到的时候我奶奶骂过他,叫他死掉算了……”
她把折叠桌收起来,看了眼外面趔趔趄趄冲地的杨老板,想起很小的时候放学回家,路上碰到准备出去赚钱的父亲,叫了一声爸。
杨老板在蛇皮袋里掏出一根香蕉递给她,让她好好读书,在家好好照顾孝顺爷爷奶奶。
杨琳当时不懂,明明爷爷奶奶并不喜欢父亲,明明父亲私下也总是怨和骂,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孝顺去照顾。
后来奶奶去世,她父亲跪在灵前悲恸地喊妈。
老一辈的那种叫法,深长得像肺里呼出的一声呐喊,也像耕田的牛崽子在喊牛妈妈。
她那时才意识到,再仇再怨,杨老板也渴望父母的爱。
这些杨琳没说给林坤河听。
今天这顿饭接近三个小时,喝的是老家酿的烈酒,这种酒度数最邪,杨琳感觉林坤河也喝多了,这回真的在用脚画龙,身体也摆来摆去。
她让林坤河去休息,林坤河还在开玩笑,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黄亚滨家里这样,杨家也这样。
杨琳一听黄亚滨,嘴角迅速下撇。
林坤河没留意,他进了收银台,又看见那些压在玻璃下的照片。
有一张是他们全家福,杨鹏飞还被抱在手里,杨琳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扎着很大的头花,眉心一个红点,嘴唇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画过,和眉心一样红。
他指指她额头:“点这个干什么?”
杨琳说:“朱砂不知道吗,避邪的,走亲戚都要点。”
她去门口洗了把手,刚刚租房的小情侣下来去吃饭,女孩子嘴里嚼着口香糖,叭地吹破一个泡泡,男生伸手揉揉她脑袋。
杨琳站在门口一时没挪开眼。
她想起何渊文,他们那时候也这样,挤在出租屋形影不离。
他们没什么钱,经常是下楼随便吃点,后来买了锅勺租了煤气罐,才慢慢过日子一样过起来。
那时觉得钱没了无所谓,有情饮水饱是年轻人不用刻意去相信的东西,可始终,生活是最大的教育家。
杨琳转身,她妈妈拿了房间钥匙让他们上去休息。
还是上次那间豪华房,同样的四件套同样的床垫,只是杨老板大概喝得顾不上,今天没有十八禁的闭路电视。
但也不是索然无味,土酒上头飘飘然,林坤河搂着老婆窸窸窣窣地亲了会,压着嗓子说:“生个孩子吧?”
杨琳没说话。
林坤河摸索到她手腕,用力圈了圈。
杨琳脑袋抵着他,眼珠缓缓转动,闷出一句:“我不想生。”
“为什么?”林坤河把她翻到身上,勾着眉梢问:“怕你像你爸,像你爷爷奶奶一样偏心?”
杨琳抬头看他。
他喝得眼白微微充血,看她的视线却挺认真,缠着她指尖勾了勾,眼底一点笑意:“怕偏心就生一个,不让自己有偏心的机会。”
杨琳望他一会,眼皮跳着看向他后面的墙,忽然问:“明珠说她有个朋友想买我那块地,你说我要不要卖?”
话题一跳,林坤河反应几秒。
他搓着她指尖,喉结下沉问:“出价多少,比你买的时候翻了几倍?”
杨琳出声,带着一点翻牌前的模糊:“跟价格没关系,买地的合同上写的不是我一个人名字,就算要卖,也要等何渊文一起。”
林坤河搭在她身上的另一只手明显顿住。
杨琳已经熟悉他身上的气味,他心跳的规律,他手臂收紧的力度。
可她没办法在一些事上装傻,牙关较了会劲问:“他什么时候出来?”
“谁?”
“何渊文。”杨琳说:“他不是在监狱么,什么时候会出来?”
林坤河有一会没言语,喉结弹了弹,喝醉的嗓子些微返哑:“嘉怡跟你说的?”
杨琳突然不会眨眼了,定定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