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卿卿然(17)
他说自己叫宋二,靠着写信为生,偶尔在茶馆酒坊里说说书。
众人听了都不免有些轻贱。说书那就是从自己手里讨铜板,自然而然低了他们一等。
宋二意会了也不反驳,只对着他们笑。这一笑可不得了,那张本就秀绝的脸更是熠熠生辉,招得一些女子红了脸,回家就跟父母商量着请媒婆。
这十几年里愿嫁他为妻的女子数不胜数,可宋二一个也没答应,就这么孤家寡人待到了现在。
宋二自顾自进了酒馆,向主房娘子讨了个碗放在桌上,拿出自己的惊堂木。
他手起木落,“啪!”的一声,故事开讲。
从梁山好汉讲到聊斋志异,他说大鹏鸟展翅八千里,说婆罗女如何凶悍勇猛,说兔子精化形报答恩人,说小鬼们夜半三更捉人去下油锅。
宋二学着里头的声响咳嗽,尖叫,大吼,有时又以手指作剑或刺或挑。说到紧张处猛的一拍惊堂木,众人便从故事里惊醒,嘘声围过来往那碗里扔上一两个铜板。
铜钱已积了小半碗,宋二瞧了一眼说:“好了,今日便说到此处,明日再继续罢。”
外面的日头升到了最晒人处,算算时间他已讲了半个时辰有余。
他讲的口干舌燥,听客们却还未尽兴,纷纷不满地喊着:
“继续啊宋二!”
“故事只讲一半多吊人胃口!”
宋二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表示嗓子撑不住了,又朝他们微微作揖以示歉意。
这种情况每次都会出现,他讲的好,众人听的入迷,都想让他继续讲下去。
宋二见状微带歉意地笑笑,听众们也不强求了,发过牢骚也就给他让出一条路。
拿出布袋将铜板倒进去,有人扯着他说:“明日换个故事讲罢,我不稀罕听那些打打杀杀,就没有什么小姐公子的风流韵事?”
说来也怪,宋二说了那么多年书,甚少说些高门大户的事。广为流传的贵女抛绣球,寒门出状元也不讲。
这些话本子虽然俗,但是他们喜欢。娇妻美妾,儿女成群,哪个男人不爱听?
宋二听他们嚷嚷并不言语,像被抽了魂似的微微愣怔,可也只是一瞬间。
周围七嘴八舌,他回神刚欲开口拒绝之际,从门口进来一个男人,黑衣黑鞋,毫不起眼,找个地方坐下便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众人都还围着宋二讨论,没有人注意这个不速之客。
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宋二笑着说:“好!明日我便讲一个好故事,一个绝好的故事!”
“好好好!”听客们闻言高兴了,纷纷鼓起掌来。
宋二最后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提步走了。到底还是来了,躲了这许多年,也该知足了。
沿街慢慢走,阳光落在他脸上像是虚化了岁月。美人尖,睡凤眼,依稀窥得二十年前宋二公子名满京城的几分残影。
第二日清早,宋二穿一身青袍。与昨日的不同,今日的袍子像是压箱底很多年后再拿出来穿的衣裳。
说新也新,却透着种腐朽的陈旧。袍子上的压痕褶皱甚多,抚都抚不平。
酒馆才开门就见他进来了,店里只有小二和黑衣男子。
主房娘子一甩毛巾问:“怎的这时候来了?”
宋二温雅地笑:“这个故事太长,想今日讲完,索性就现在来了。”
“现在又没人,谁来听你讲?”
“桌椅板凳也使得。”
“桌椅板凳可给不了你铜板!”主房娘子哈哈大笑。
“今天的故事不要铜板。”宋二笑说着婉拒了主房娘子递给他的碗。
主房娘子一点头,放下碗说:“行!讲罢,左右现在无人,我也听听。”
于是宋二就要了一壶茶,坐了下来。他没带惊堂木,从怀里掏出把扇子来。动作极柔,眼里的情绪波澜起伏,像盛了暗夜的星河,自有光芒流淌。
宋二看着扇子笑了,徐徐展开后主房娘子看到扇面上绘着个花脸的戏子。
满头珠翠,穿一身红。
花旦还是什么旦,主房娘子分不清明。店内打杂的,跑腿的也都坐下了,都等他来讲。
宋二喝一口茶,开讲了。
在故事的开端,宋君玉,宋丞相的幺子。
此子身无长处,奢侈淫逸,独独一张脸艳绝京都。青楼楚馆的头牌来了都得逊色三分,恨不能去跳那护城河。
宋君玉上头有一长兄,肖似其父,从小就展现出非凡的读书才能,科举更是榜眼及第。
宋丞相忙着栽培大儿子,五六岁就将其带进书房,倾注无数心血将他培养成才,对宋君玉的管教便松了些。等腾出手来教育小儿子,却发现他早就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长兄全力读书,鲜少出现在后院。宋君玉便成了宋夫人和宋老太君溺爱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