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愚蠢天真的女人睁大了眼，震惊又痛苦的看着她，因为过度的打击而摇摇欲坠，然后再也撑不住的跪倒在地。

「我在她将死之际，弯腰告诉她，我对那孩子没兴趣，就算将来我有机会见到那孩子，我也绝对不会让那孩子成为像她这样愚蠢的人。」

听到这，达乐双臂收得更紧，抱着她轻轻摇晃，低头怜惜的吻着她的额。

只因，他终于明白，她眼中为何总是充满愧究，又为何如此执着。

「你需要她恨你。」他不舍的叹了口气，说：「那是个承诺，对吗？只有她是恨你的，你才有机会活下去，她的孩子才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她心一酸，喉微哽，不敢相信他真的明白。

「她听懂了吗？」他哑声问。

苏舒闭眼点头，含泪又轻轻讽笑出声。

「多好笑，在最后一刻，那女人竟然听懂了，她做了这辈子最聪明的一件事，她伸手攻击我，将我扑倒在地，试图挖出我的眼睛，她早已失血太多，过度虚弱，我轻易将她制服在地，那时我本以为她没听懂，才要警告她若不把孩子下落交代清楚，那孩子可能会饿死在被她藏起来的地方，她却在我开口前，用最后的力气在我耳边低语，告诉我她把孩子藏在哪里，然后她和我说对不起，还和我道谢。因为如此，我才发现她听懂了，攻击我只是为了要掩人耳目，但到那时我已没机会再多说，其他人已经赶过来了。」

说着，她又笑，不可置信的笑着。

「一个人到底能多天真？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后，我不敢相信她竟然还有办法信任我。」

那干哑的笑声，带着痛，听在耳里，如同在哭一般，让他万般心疼，几乎想要她别说了，可他知道她需要说出来，把发生过的事，一吐为快。

她颤颤吸气，再吸气，然后在那悠扬的钢琴声中，告诉他。

「我转头就把那孩子的所在位子告诉了所有人，让他们去把孩子找出来。」

「你不得不。」他知道。

苏舒含泪轻柔的说：「我不可能带那孩子出去，当然更不可能偷偷养那孩子，只有我主动交待孩子的下落，那孩子才可能活下去。」

这一刻，突然明白，这就是为什么她千方百计想甩掉他，费尽心思的想回去那地方的原因。

或许，这也是她为何能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撑下来，还能继续活着的原因。

她想藏的不是个东西，是个孩子。

她承诺了要救那个孩子，却不得不亲手将孩子交了出去。

就算想死，她也做不到，她不能够。

她必需先将那个孩子救出来，然后才能放弃她自己，因为她若放弃了，那孩子就得永远被困在那里。

钢琴声如水晶一般清透，仍在空气中回荡着。

当她情绪比较平静之后，达乐倒了一杯水给她，苏舒捧着那杯水，喝了一口，缓声道：「倪文君是个好人，她才是应该活下来的人。我能活着，是因为我是个自私自利的贱人。」

他听了只道：「别傻了，你如果是个自私的贱人，那这世界上大概没好人了。你够聪明，所以才有办法自保，够善良，才会自责内疚，而且真的有够傻，才会试图甩开我，不善加利用我这个自动送上门的万能小帮手。」

苏舒抬起那双黑眸凝视着他，苦涩的说：「我把她的孩子交了出去，那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因为那件事，从此公司没再找过我麻烦，我得到了信任，他们认为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反社会主义者，是个他们所需要的人才，因为这样我才有办法活到现在，我欠了倪文君一条命，欠那个孩子一条命，你懂吗？」

他伸出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问。

「你确定那孩子仍在那园区里？」

「他们成立了托儿所和学校。」她点头，深吸口气，道：「美其名是为了员工着想，让人能安心工作，但那园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那些孩子才存在的，他们在世界召募不同人种的女性职员，本来就是为了要让我们生孩子，他们拿孩子做基因实验，组织里不少人说服自己相信，这能让自己的孩子拥有更好的基因，比较不容易生病，更聪明、更有体力和耐力，他们称那些孩子是新人类，相信自己的下一代会改变世界。」

「但你不认为？」他好奇的挑眉。

「我认为，一个会搞出猎人游戏的组织，根本不在乎人命，对他们来说，我们只是低等动物。」苏舒看着他，告诉他，在心底潜藏多年的恐惧：「我认为，这个组织，能有如此的规模，不是一年两年，不是五年十年就能做到的。我认为，他们不是这几年才开始做基因实验的。我认为，公司里有些人，就是在组织里长大的。孩子若从小教育，就会深信大人灌输给他们的一切，对公司和组织来说，这样更有利、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