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着火光而来(31)
周围一片寂静。她搓了搓手上的泥巴,搬起一盆兰花往外走。天气湿漉漉的,好像已经下雪了,仿佛有些凉飕飕的东西,带着爪子,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头皮。她伸出手,想触碰到空中的雪花。“砰”的一声,花盆跌落在地上。瓷片在地上打转。嗡嗡,嗡嗡。
沈皓辰走过来,看着她脚边的花盆。哈哈,他有点得意地说,假花就不会摔得稀巴烂。走开,她冲着他喊,蹲下把兰花从碎瓷片里捡起来。沈皓辰吓坏了,站在那里没有动。许妍敛起兰花磕了磕土,抱着它们走了。
她把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将车驶出了别墅区的大门。窗外是呼啸的大风,雪花如同决绝的蛾,砸在挡风玻璃上。她紧握方向盘,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里转悠,她蹙着眉头,盯着前面的路。为什么乔琳要这样做?她感到很愤怒,在北京的最后一个晚上,她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回去等着她的消息?她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呢?
车子冲下高速,擦着一辆卡车开过去,横冲直撞地拐了几个弯,在一片空旷的停车场停住。她狠狠地砸着方向盘,喇叭发出尖锐的鸣响,她不是说会想办法的吗,为什么不相信她呢?她靠在椅背上,大声哭起来。
手机在旁边座椅上响了好几遍,是沈皓明。她坐在黑暗里,等屏幕最终暗下去的时候,才对着它喃喃地说,我姐姐死了。
她没有回去参加追悼会。
除夕夜下着小雪。她站在院子门口,看沈皓明点着了烟花。她仰起头,望着光焰绽放、坠落。天空又黑了下去。几片雪落在她的脸上。
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她妈妈一直在哭,不停地说,乔琳为什么那么狠心抛下我们?那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还有她爸爸的咒骂声,盆碗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她妈妈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许妍表达需要。再过几天吧,她回答。你永远都别回来!她爸爸吼了一声,电话挂断了。
许妍一直没有回泰安。她心里有股怒气无法消退。她觉得乔琳不理解她,不相信她,甚至根本不希望她过得好。她这么做是为了让她永远感到内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股怒气有效地抑制了悲伤,使她可以正常入睡。
四月的一天,她去沈皓明家吃晚饭。那天只有他们自己家的人,吃了从巴黎运回来的生蚝和新西兰螯虾。于岚抱怨生蚝没有上次的新鲜。你下个月不就去巴黎了吗?沈金松拿着遥控器换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白色西装的女主持人。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稿子,抬起头来:“一九八八年,在泰安的一家医院里,患有风湿性心脏病的王亚珍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她没有一丝做母亲的喜悦,只是感到很恐慌。在她的身旁,那个只有三斤八两的女婴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那一刻她是否知道,这个世界等待她的不是温暖的祝福,而是冷酷的责罚呢?手术室的门外,乔建斌坐在长椅上,一夜没有合过眼。
在经历了辗转于计生委和医院之间的几个月后,他已经疲倦不堪。然而他们家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许妍盯着屏幕,一只手攥着毛衣领口,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
这个《聚焦时刻》有时候还能看看,沈金松说。于岚说,有什么可看的,不是钉子户就是超生。妈妈,妈妈,沈皓辰说,我算超生的吗?于岚说,宝贝,生了你,加拿大政府还给我奖励呢。
“……记者来到乔建斌家。乔建斌被开除以后,全家人就以这家诊所维持生计。现在门口依然挂着‘平安’诊所的招牌,但是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一个病人了。一楼的诊断床上堆满了各种保健药。有的早已过了保质期,王亚珍就留给家里人吃。她拿起一瓶药给记者看,这个是帮助睡觉的,我大女儿老睡不着,我就让她吃……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乔建斌和王亚珍一直通过各种途径寻求帮助,希望单位能恢复乔建斌的工作……”
镜头掠过他们家。角落里的蜘蛛网,桌子上油腻的桌布,泛着黄渍的马桶,最后停在墙上的照片上。那是一张他们全家的合影,可能也是唯一一张。当时许妍四五岁,站在最右边,乔琳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许妍感觉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朝这边涌过来。她几乎就要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出房间。
随后,主持人讲述了这些年乔建斌家的生活,也讲到那个超生的小女儿,因为早产和用药的原因导致不孕。但她的去向并没有提及。
也没有提到乔琳的女儿,只是说乔琳这些年,一直在为这件事奔波,导致恋爱失败,也失掉了工作。两个多月前,有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哄孩子睡了觉,然后离开家走到河边,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