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着火光而来(46)
在餐馆里,她开始听不懂侍应说的话,只能一脸茫然地望着对方。她变得很容易迷路,总是把伦敦的街道名字弄混。看电视的时候,她忽然怎么也想不起屏幕上那个英国王室的名字。因为他的离开,她和这个国家不再有关系。
她四处旅行,花很多时间看古老的遗迹和博物馆,研究那些被死亡剪成碎片的东西。深夜时分,她躺在陌生旅馆的床上,转动着那枚结婚戒指,隔着死亡与他低声交谈。
“你怎么啦?”她听到旁边有个人问她。
她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下坠。
她忘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做过爱了。她想起他最后一次把软??的阴茎塞进她的身体里。他们都想有个孩子。她耐心地抚摩着他,却几乎担心那层皮会从骨头上捻起来。他像一只空瘪的口袋,里面已经没有种子了。他们在黑暗中缓慢地动着,像迷失了航线的船,像一摊不知道该往哪里流的水。她叫着,假装很快乐,可那有多痛啊,比失去童贞的第一次性交痛多了。然而现在连那种痛也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她再也无法感觉到阴道和子宫的存在。它们跟着他一起死了。经期的时候,她洗着自己的血,闻到一股腐烂的动物尸体的味道。
她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
“你飞起来了吗?”在黑暗里,有人在她的耳边说。
第五章 家
裘洛临行的前一天,裘洛醒得特别早。为了不破坏应有的节奏,她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套上睡裙,到客厅里打开音乐,走去窗边,按下按钮,电动窗帘一点点收拢,她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红得有些肉麻的太阳。然后洗澡,用风筒吹干头发,煮咖啡,烤面包,到楼下取了当日的报纸,放在桌上。
做完这些事,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正是该叫醒井宇的时候。可到了卧室,竟发现井宇已经醒了,坐在床上发呆。
这个早晨,他的动作格外缓慢,已经过了平时出门的时间,却还坐在桌边看报纸,手中的咖啡只喝了一半。昨天,公司正式宣布了他升职的消息,或许因为经过那么久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整个人忽然松弛下来。
她等这一天也等了好久。催了几次,井宇终于起身。出门前,说今晚同事要为他庆贺,叫她一起去,裘洛拒绝了,可是马上又有些后悔。看到或看不到他满面春风、志得意满的样子,都是一种难过。
送走井宇,她反锁上门,拖出空皮箱,开始收拾行李。只是拣了些最常穿的衣服,就已经太多。裘洛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放回衣柜,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她要过一种崭新的生活,所以这些旧衣服不应该带上。电吹风、卷发器、化妆品、唱片、书籍,她苛刻地筛选着陪她上路的每一件东西,放进去,又拿出来,忽然有一刻,觉得它们都没有什么价值。箱子顿时变得很空。猫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忽然跳进箱子,坐在中央不肯出来。她不知道它这样做的意思,是不想让她走,还是想和她一起走。
她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捉住猫关进书房,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失去耐心,就将手边的衣服和化妆品胡乱地塞进去,还有一些较为频繁用到的药物和电器,随即合上箱子,再也不想多看一眼。她对装旅行箱尤其不擅,或许是很少出远门的缘故。她以前一直不喜欢旅行。旅行充满了约束,是一种受到限制的生活。不过,现在她的想法有所改变,更愿意称之为“有节制的生活”。她把沉甸甸的皮箱拖回阳台,又把那只落满尘土的鞋盒重新放在上面。除了那只正在书房里哀叫的猫,谁也不知道,皮箱里藏着她即将开始的“有节制的生活”。
距离超级市场开门还有半小时。她坐在沙发上,把那本读了一半的小说粗略地看完。寡淡的结尾,作者写到最后,大概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虚伪的故事,顿时信心全无,只好匆匆收场。裘洛已经很久没看过令她觉得满意的结尾了,很多小说前面的部分,都有打动人的篇章,但好景不长,就变得迷惘和失去方向。她也知道,自己对那些作者太苛刻了,但她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所以她没有当成小说家。
少女时代曾有过的写作梦想,被她的苛刻扼杀了。
10点钟,她来到超级市场。黑色垃圾袋(50cm×60cm)、男士控油清爽沐浴露、去屑洗发水、艾草香皂、衣领清洗剂、替换袋装洗手液、三盒装抽取式纸巾、男士复合维生素、60瓦节能灯泡、A4打印纸、榛子曲奇饼干。结算之前,又拿起四板五号电池丢进购物车。
12点,干洗店,取回他的一件西装、三件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