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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循着火光而来(49)

作者:张悦然 阅读记录

裘洛一直认为最后一夜肯定会失眠。但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她睡着前,转过脸看了一眼井宇。最后一次,却没有觉察到任何悲伤。在此之前的那些夜晚,她总是这样看着他,独自进行着离别的演习。演习了太多遍,悲伤次减,最后甚至开始不耐烦。谁会知道她必须离开的原因,只是因为花了太多的时间想象这件事,所以这件事必须成真,否则生活就是假的。

小菊第二天,小菊上午没什么活,下午要去一趟邮局,就来得比较早。走进公寓楼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拖着箱子往外走的裘洛。裘洛看到她,神情错愕了一下。

“要出差啊?”小菊问。

“嗯。”裘洛停了一下脚步,又继续向外走。

小菊以为会有什么话要交代,就一直回身看着她。她越走越快,拦住了一辆刚卸下客人的出租车。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让小菊相信:裘洛可能不会回来了。

小菊打开房门,脱掉鞋子,开始干活。她在厨房洗咖啡杯,脑中还不断想着裘洛离开的问题。她丢下洗了一半的咖啡杯,擦干净手,到卧室和书房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留下的书信或者字条。她想,也是的,明知道保姆在干活的时候可能会看到,谁还会把信或者字条留在表面的地方呢。再说,或许男主人知道她要走的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小菊还是更倾向于男主人不知道。她又去看了衣柜、梳妆台。衣服满满当当,乍看好像没有少,化妆品也几乎没带走,首饰盒里的项链、耳环、戒指也都在。她想得有点累了,最后觉得,可能真的就是出差几天那么简单。

从裘洛家出来,小菊搭公车去邮局。途中德明打来的3个电话,都被她挂掉了。她实在不想在车上对着他大吵大喊。到了邮局门口,电话又响起来。她接起来:“别再催了,我已经在邮局门口了。”她气急败坏地挂掉电话。手机终于没有动静了。

邮局里有许多人在排队,最长的一列就是汇款的。站在她前面的女孩,梳着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发鬏,手里捏着一个长得完全不像钱包样子的小布袋。一看就知道也是个保姆。她再往前看,觉得至少还有两个都是。她奇怪为什么都是女人来寄钱,是不是她们家里的男人也都和德明一样。

德明从去年秋天起,就没有在外面干活了。一开始是因为家里要盖房子,可等房子盖好了,他也没有要出来干活的意思。小菊倒不是要让他来北京。孩子今年秋天就上小学了,有个人离家近一点还可以管管她。德明自己也不喜欢来北京,去年来待了不到半年,那个工程队一解散,他就走了。小菊只是希望他去绵阳,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每天都能回家。刚过完春节那会儿,他去了半个多月。后来接连下了几天雨,工程暂停,他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去,整天和几个人凑局打牌,而且他们打牌,输赢肯定是要算钱的,否则就觉得没意思。小菊每次打回去电话,他总会说:“我早晨起来一看,天阴得厉害,怕是要下雨……”

“所有的云彩都压到你四川去了啊?”小菊气呼呼地吼他。

他也总还有他的道理,说:“今年气候反常,看样子要闹点什么灾事,没准儿会有个特大暴雨或者泥石流。”小菊说:“你还会看天象了不成?”他们就这样吵到不可开交,两个人都嚷着要离婚。隔上一个星期,小菊的气消了,打回去电话,那边仍旧是天气不好。他们又开始争吵。这样周而复始,小菊还是每个月往家里汇钱,但从两个月前,她开始把多赚到的一点给自己留下来。这次是还不到一个月,德明就来催她汇钱。她盘问了很久,他才说是把钱借给表哥盖房子了。他们又吵起来。小菊在电话里骂得很凶,但也还是到邮局来了。

小菊想想就觉得委屈。她自己在外面干活,倒不觉得苦,不像有些人,来了很久都想家,念起孩子就掉眼泪。她很快就适应了,觉得在北京也有在北京的好,还买了一台旧电视,晚上回到住处可以看看韩国电视剧,偶尔也到市场买点鱼虾自己烧着吃。她也不怎么想孩子,偶尔打打电话,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可能就是因为她在哪里都可以过,就越发觉得要这样一个窝囊的男人有什么用,也不能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一点。

这一天的下午,小菊捏着钱包,和其他几个保姆站在汇钱的队伍里,慢慢地向前挪,心里忽然有强烈的悲伤。她很想挣脱这支戴着镣铐的队伍,获得一点自由。自由,想到这个词,她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裘洛拉着皮箱离去的背影。她相信那个背影是向着自由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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