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着火光而来(5)
而他竟然还以为宋禹良心发现,要向他道歉,这是多么荒唐的想法啊,他为自己的天真感到无地自容。那间雪茄房里不断迸发出笑声。
他觉得他们都是在笑他呢。他的手脚一阵阵发冷。他得走了,喝一点热的东西就走。他回到长桌前,重新倒了一杯果酒,蹙着眉头喝了一大口。
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
他回过头去,是颂夏。她正冲着他笑:“嘿。”
她穿着芋紫色的紧身连衣裙,长鬈发在脑后挽成蓬松的发髻。饱满发光的额头,一丝不苟的眼线。五年没见,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在竭力向他证明她非但没有老,而且更美了。
“我饿死了,你饿吗?”她对他皱皱鼻子,“拿点东西一起进去吃怎么样?”
他恍惚地望着她。她是如此亲切,他竟然有点感动。他再次想起茴香的梦,那则关于失而复得的启示。
颂夏带着他穿过廊道,拐进一扇虚掩的门。那个房间是喝茶和休息的地方,比较私密,连通着卧室。很安静,只有两个中年女人坐在桌边喝茶聊天。他们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来。沙发软得超乎想象,身体完全陷了进去,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手里的酒差点儿溅到她的身上。她咯咯笑了起来。
他记得从前好像有过类似的情景:他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吃东西。
她在他的旁边笑,当然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一口白得令人眩晕的牙齿。
应该是在他家。但那段时间他搬过好几次家,具体是哪个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们短暂地交往过,或者说他们上过一阵子的床——他不知道哪种说法更合适。自始至终,好像谁都没有想要和对方一起生活下去的意思。至少他没有想过。可是为什么呢?他忘记了。在他的记忆里,她是个有点咋咋呼呼的姑娘,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在一间画廊工作。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没见几次就上了床。此后他们不定期地碰面,通常是在她下班之后,一起吃晚饭,然后去他家做爱。和她做爱的感觉是怎样的?此刻他坐在她旁边努力地回想着(这应该算是对她现在的魅力的一种肯定吧)。那时候她比现在胖,脸上有一些青春痘,眼线画得没有现在这么流畅。
那样的关系持续了几个月。后来再约她,她总是说忙,这样两三回,他就没有再打过电话。那以后他偶尔能听到她的消息:跳槽去了另外一家画廊,与那里的老板传出绯闻,没过多久又离开了。再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对此他也丝毫没有好奇心。在交往过的女性里,她属于没有留下任何印迹的那一种。年轻的时候他觉得太平淡,现在才意识到很好。至少她不会带来任何伤害。
最终,他还是没想起任何和她做爱的细节。他放弃了。这反倒令她显得更神秘。时而神秘,时而亲切,情感的单摆小球在二者之间荡来荡去,拨弄着他的心。他不时抬起眼睛,悄悄地望着她。她的侧脸很好看,一粒小珍珠在耳垂上发散出靡靡的光。他觉得这个夜晚正在变得好起来。
“我不知道你会来,”他说,犹豫着是否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宋禹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
“是我让他叫你来的。”颂夏说。
“嗯?”
“我说好久没见你了,也喊上你吧。”
“噢,是吗?”
“今年春天他做过一个慈善晚宴,我也想叫你来呢,他们公司的人给你打电话,好像没有打通。”
“我在云南的山上住了一阵子。”他不懂要是她那么想见他,干吗不自己给他打个电话。
“山上,”她点点头,“是每天打坐吗?”
他摇头。颂夏哈哈笑起来:“不抄经吧?最近好像很流行。”她挥挥食指,“我跟你讲,现在我只要一听有人说他信佛,立刻就觉得头疼。”
他笑了笑。
“这里你还是第一次来吧?”她问。
“嗯。你呢?好像很熟。”
“也好久没来了。宋禹一直忙着修建他的新行宫,今年几乎都没有组织过这样的派对。”
虽然并没有兴趣知道,可是出于礼貌,他还是问:“新家吗?”
“他在市中心买了一个四合院。郊外住久了,就又想搬回市区了,唉,他们都这样。”她叹了一口气,一副很替“他们”操心的模样,“不过那个四合院重新修建以后真的很棒,下次聚会就可以到那里去了。其实他们已经搬过去了,今天不是要放烟火吗,所以才到郊外这边来的。等下派对结束了,他们也要再回去。唉,这房子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已经开始有点荒凉了,你感觉到没有?”
林沛已经走神了。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颂夏是怎么认识宋禹的?难道不是通过他吗?那时候他带她去过宋禹家,好像只有那么一回。之后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找托词不和他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