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见到他,她说了很多遍。
她说见到他,恶心。
他的露面,对她其实是种伤害。
不能再朝前走了。许城转身要下楼,可又不甘心,离去的步伐也是迈不出的。
他低头坐到台阶上,拿出一根烟叼嘴里,手捂着风,点燃,火光照亮他略显疲惫的脸孔;冷风夹着烟草滚进肺中。
他双肘搭在膝盖上,脑袋低垂,眼睫却抬起望着步道底下黑亮的江水,慢慢呼出一口烟了,眼眸垂下,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很慢地扭头,目光越过自己的肩膀,望向那扇暖黄的窗。
良久,她的影子竟映在了窗子上;她连影子都是很美好,温暖的。
可惜只停留半刻,便离去了。
冷风从江面涌上长楼梯,吹动他的衬衫衣领;筒子楼里的微光,印在他漆黑的眼底,细小如砂砾一样。
*
许城这天上班不太爽利。一上午接了好几个“联络”电话:请吃饭的、搭关系的、结派的……系统内外,政界商界。
誉城这样庞大一块地盘,类似的邀约周周都有。他一概以工作忙婉拒。
还有托关系“打个招呼”“松松手”的,许城笑一句:“我要工作丢了住你家?”搪塞过去。
中午又接到一通难说舒心还是糟心的电话。
早在区公安外看见姜皙那天,许城找到残疾人援助中心,打听到“程西江”最近登记了捐助申请。他提出匿名一对一捐赠。
工作人员拿出合作假肢公司的价目表,许城选了最贵那一档——耗费他目前存款的一大半。
对方大吃一惊,别说第一档,这儿第二三档都很少有人选,一般是五六档位。
“要实名吗?”
“一定要匿名。”许城强调,“麻烦您对她说,是四档的。”她那么机敏。
“那钱都差了好几截!”
而今天,许城刚吃完午饭,就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
“不好意思啊易先生,登记出了错误。已经有一位男士对程西江进行了一对一匿名捐助,而且是第一档,假肢已做好,刚由程西江领走了。您这份捐款要不退回?”
许城先是愣了下,还有位男士在默默帮她。
隔半秒:“我姓许。”
对方一愣,赶忙翻记录:“哎呀不好意思,打错了。”
许城静静的,问:“程西江装好假肢了?”
“对呢,许先生,最好的一档。她说非常舒服贴合呢。”
许城浅笑了下:“谢谢你们,辛苦了。”
“是我们谢谢你。”对方挂电话时,对旁边人嘀咕,“那易先生没留电话啊,联系不上,这钱怎么退?”
放下电话,许城不知是种什么心情。
那个姓易的男人,是出于什么心理?
*
姜皙换上新假肢,次日上午就去了枫芦家园。她给那儿一户人家做保洁,帮易柏宇“查看”一些情况。
五年前,易柏宇是长江梁城段查走私的江警,机缘巧合认识了那时在采砂船上的姜皙。后者无意间给他提供了些线索,两人就此认识,成了朋友和线人。
但不过两年,姜皙去了别的城市,而易柏宇不久后调回老家誉城,成了天湖区警察。
半年多前,两人意外在轮渡上重逢。
那时的姜皙什么工作都做,易柏宇和他朋友祝飞意外发现姜皙的身份可以帮他们找到很多线索,就拉她做了“兼职”线人。
姜皙安静,看着柔弱,有时还有“哑巴”人设,谁都不对她设防。她要想观察搜集什么,非常顺利。
就像今天在枫芦家园,她打扫书房时,户主和老婆在客厅里看电视,完全不注意她。她轻易就拍到了易柏宇想要的东西。
等收工出来,将图片发出。他立刻转来八百。
姜皙没收:「不要了。这笔钱,抵我假肢的脚爪吧。」
易柏宇:「……啊,你怎么知道是我?」
姜皙:「我又不是傻子,那天我跟你说在等援助中心的假肢,第二天工作人员就联系我了。
╭(╯^╰)╮」
「哈哈,我和祝飞一起凑的钱。倒也没想到那边速度那么快。」
祝飞是易柏宇的好哥儿们,一个热血正义的调查记者,就职于问真新闻。
「祝飞那小气鬼,居然舍得拔毛。」
「哈哈哈,祝飞养着线人三千,他都快吃草了。」
「假肢费,以后还给你们。」
「西江,你不用跟我们这么客气。我们经费有限,给你的费用一直挺少的。你帮了我们很多。假肢好用吗?」
「特别好用!(*^▽^*)果然是政府机构诶,超级良心,四档的价位比外头公司卖的质量好太太太多了。
(*^▽^*)」
后头的话没说,好得快抵上以前在姜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