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在西雅图(50)
美国人有三不问,不问年龄,不问婚娶,不问收入。这是来之前,麦克斯特意嘱咐的,虽然不知道适不适用家人,但第一面还是什么都不问好。她庆幸自己平时不是个爱打听的,不然不知不觉间就得罪麦克斯了。
在她把手上的围巾礼物快揪出汗时,她鼓起勇气开口:“你好,我记得阿姨和我说过,你叫保罗。这是我给你的圣诞礼物。”
男孩的目光从推特软件上移开,灰色毛绒沙发上,那只伸过来的细白的手,和手上一条黄色毛线围巾尤为明显。男孩低声一笑,接过粗暴地揉了两把,声音不大:“Get a life.”
茜子抬起眉头:“什么?”
这时候,新妻子拿了一瓶冰可乐过来,还有两个红色塑料杯,摆在两个人面前的客厅桌上。
可乐甜冰冰的气息飘来飘去。
保罗把围巾丢进沙发角落,轻轻拢了拢身上的黑夹克,有点不悦:“这是我的可乐?”
茜子没有得到两人的对话后续,新妻子让他们自己倒可乐。氛围中焦灼泛滥,剑拔弩张。她没动可乐,站起身把粉围巾和白围巾递给新妻子:“谢谢您的招待,我还有事得先走,这是给你们的圣诞节礼物。”
连着父亲的那一份,一起给。她终究没有机会亲手把礼物给父亲。
毕竟她说要几点来的时候,父亲也没提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茜子最后说:“祝你们圣诞快乐。”
她撑起一个笑,在女人一句利落的“上帝保佑你”尾音中,走出门。
这时候,疏密有致的云层已经压下来,蓝调时分,深蓝渐变,按西雅图的冬令时,大概再过半小时就会彻底天黑。
她是Uber到这,没想到天黑得这么快,洛杉矶一般五点半才天黑。她也以为新妻子会有送她的意思,显然没有,她多想了。
她停在门口,有一会没动,屋里还在细密传出讲话声。她听不真切,但英文水平也足以捕捉到几个词。
例如“Maid”
按照屋内她继兄说话的语境,应该译为“保姆”,但这个词本意更偏向“女仆”“佣人”
寄宿家庭好歹是交钱,这个家不行趁早找机构换下一家。她却的确无处可去了。
难怪新妻子会同意,儿子有前夫养着,自家老公要给生女借学费,对自己影响也不大,还可以把家务全丢。
只有她,居于棚下,除了这处不漏雨,其他防水的地方都要钱,而整整四年的房租,对她来说又压力极大。
林茜子放弃继续翻Uber,之前看过一则娱乐帖子,据调查,西雅图的Uber全美最贵。她现在真没心情花钱,黑着天抓瞎走不会死的。
茜子走回街区,街上人群稀少,她寻了个明亮的地方停下,头上的雪,都要被路灯烤化。
她手上还剩一条靳汀的围巾,脖颈冷得僵了,但她舍不得把围巾围起来,免得弄湿。
她原本打算如果被送回去,她不进酒店。等他们走,她直接打电话找靳汀,免得这个给自己订机票的人,还要多等一阵。
想到这,她靠在路边,垂着头看脚下的积雪,现在就给靳汀打电话。
茜子这头冷意恍恍惚惚攀升,他没让她久等,接通很快:“怎么样?”
她都想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她客套过去,他就不会多问,然后说想她,想看到她。
她还想起那天,她和新妻子打电话,继兄面对屏幕说了什么后,新妻子的那句“他很喜欢你”。
林茜子狠狠扯了一下嘴角,嘲弄的笑容又很快溃不成军。她尝试开口说话,话语却模糊得像一滩融化的雪,听不清音节,抽搐的气音占大半。
呜呜咽咽,像清晨的露水滴滴答答,淌下来,没完没了。
他知道她在哭,哭得还很凶。
靳汀静默一会,等她的哭声快消下来,他嗓音温热:“你在哪?要不要我来接你。”
她没骨气,这时候就是惦记着靳汀的好。她胡思乱想他的一切这么久,唯独这一刻,她不想再管酒店他的那通电话,燕麦咖啡,还有气泡水。
她不在乎他的一切,她只想现在就见到这个人,狠狠扑进他的怀抱,把围巾一起围在他们的脖颈里,然后哭得稀里哗啦,把眼泪都擦在毛线上面。
反正是她织的,他不许嫌弃。
眼前的世界浸在她的眼泪里,一层厚厚的雾,她拿手背胡乱抹两把眼泪,尽量不带鼻音的给他报了地址。
“十分钟到,别挂电话。”他最后这样说。
她轻轻“嗯”了一声,静静地哭,听到他下楼的声音,听到他车钥匙和毛绒挂件碰撞的声音,听到他开车门的声音。
接着,开车的声音,停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