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精英徐凌云(9)
徐凌云从飞云路回家,右转进入雨前街,很幸运,一路没碰到交警。
她的眼泪在眼睛里蓄着,让八月的热风给吹干了。
她现在不能哭,不然要被后座的张荷花嘲笑。
雨前街是云城网红街,沿着云江支流玉龙河而建,三排仿古建筑坐落于此,店面大都是些时髦洋气的网红餐馆和客栈,凌霄、茑萝、紫藤萝从门店的门廊攀援而上,精致风雅。
下午六点,夕阳正好,店面招牌的霓虹灯亮起来了,网红们在这里开直播,吹拉弹唱,探店耍宝卖惨,啥样的都有。
徐凌云的弟弟徐壮志最喜欢来这里玩耍了,可徐凌云却没有在大街上最热闹的地方看到他。
徐壮志今年二十一岁,从特殊学校毕业三年了,张荷花给他买了儿童手表,定位显示他在这里,可是电话关机了。
徐凌云停了电动车,和张荷花四下里找,终于在街旁的玉龙河畔找到了他,他正挽着裤脚,背对着岸上护栏后面围观的人群,弯腰在没过腿肚的河水里摸着什么。
徐凌云心情正不爽,她有恐水症,看见大片的水就会犯晕,她闭着眼吼一声:“大壮,别玩水了,回家吃饭了!”
徐壮志回头一看是徐凌云,装作没听到,又向水深处走了几步。
张荷花扒开人群,也吼一声:“大壮!皮子紧了想松一下是不是?”
张荷花一喊,大壮就转过身来了,他满头大汗,咧开嘴笑着,眼睛笑成两条短短的缝,嘴里缺了颗门牙,手里捧着的是一只湿答答的茶杯犬。
他把茶杯犬送到岸边小姑娘手里,伸手请求小姑娘的妈妈拉他一把,年轻的妈妈看着大壮异于常人的脸和脏兮兮的手,皱眉道谢,然后拉着小姑娘低头走了。
张荷花和徐凌云走到大壮那头,一人拉他一只手,把他拉上来了。
张荷花一边给大壮擦汗一边数落:“这里人那么多,哪里就轮到你逞英雄了。”
围观的人散了。
大壮还是嘿嘿地笑着:“小狗,快淹死了,好可怜的。”
徐凌云开车先走,张荷花牵着大壮的手回家了。
穿过光鲜亮丽的雨前街,再横穿人民路,就来到了坑坑洼洼的雨后街。
五年前,雨后街本来跟雨前街一样,都是要拆迁的。
可是居民们不满安置房的地理位置,太偏,也不满拆迁赔偿,太少。
有个老公公还在与拆迁办的人争执过程中突然犯病,死了。
居民们不干了,天天跑到拆迁办和建筑公司门口举白横幅静坐,此事就此作罢。
在抗议期间,雨后街也有想要拆迁的居民,他直骂抗议的邻居们蠢。
但是等他们看到雨前街的老熟人们的安置房烂尾之后,就不做声了。
云城跟全国的其他城市一样,烂尾楼很多。
雨后街的老式白炽路灯还要再等一个小时才会亮,这条长不到一千米的老街上分布着两家早餐店、一家废品店、一家弹棉花店、一家理发店、一家修脚店、一家情趣用品店、一家养生店和一家丧葬用品店。
老街虽又老又破,但能给你提供从头到脚、从生到死的服务。
三人回到雨后街十八号,这是她们的家,一栋破旧的独栋民居,不是自己建的,也不是他们买的,是徐凌云大姨借给他们住的。
大姨一家在九十年代就搬到北京去住了。
屋前是个小院子,张荷花刚搬来住时在院角种了棵枇杷树。
枇杷树枝繁叶茂,紧临雨后街,每年五月,枇杷果熟枝垂,黄澄澄的,墙外行人看了牙酸流涎,伸手就摘。
张荷花一家见路人摘枇杷也不恼,拿出摘果神器,摘下枝头最黄那一串,递给路人。
屋后紧临云江,上天台可以坐着看日落,也可以拿根线超长的鱼竿,悠哉钓鱼。
徐凌云回二楼自己的房间里,看了一眼手机上亲生父母的照片和地址,就置之不理,去洗澡换衣服了。
她边洗澡边哭边对着浴室镜劝自己:“捡来的就捡来的,有什么好哭的?”
越劝眼泪越止不住。
小时候过年,去同城亲戚家拜年的时候,她接红包都比大壮的少;去乡下亲戚家拜年的时候,有亲戚开摩托车接她们,遇到坐不下的时候,大壮骑车她走路。
徐凌云以为是司空见惯的重男轻女,加上弟弟体弱,她都让着他了。
直到十二岁那年父母吵着离婚,她听坏心眼的亲戚说过自己是捡来的,只是这件事被张荷花这些年虚虚实实糊弄过去了而已。
后来上高中学生物,生物老师讲到:“一对直发父母也有可能生出卷发孩子。”
她当时竖起耳朵听完了一整节课,心中还怀有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