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病发也太过突然了，昨天，苏黎还陪着她一起吃晚饭，文秀吃了满满一碗，她身体状态不错，心情也很好。晚上散步时，高高兴兴地跟一个老太太唠嗑，回病房的路上还哼着歌，她告诉苏黎，老师选她明天去参加学校的歌咏比赛。

怎么只过了一天就心脏衰竭了呢？

苏晨曦在熟睡，苏黎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她。那年，苏黎打了电话给燕子，让她过来陪着女儿，自己去了医院。

这几年，每次深夜奔去医院，苏黎都是让晨曦独自在家，她一直认为女儿比同龄孩子坚强很多。这次，苏黎有点犹豫，虽然晨曦不说，不过苏黎知道，她现在总是害怕落单。

现在是凌晨两点，再过四个小时，天就亮了，苏黎满怀歉意地看着女儿熟睡中甜美的小脸，给女儿留了个条，她开车去了医院。

苏黎再一次看着病床上脸色青紫，呼吸困难的母亲，苏黎已经不会哭了，她只觉得有一把钝钝的刀在割她的心，一下一下痛得锥心刺骨。她再一次在母亲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她用手机拍了下来，和父母亲过去的近二十张病危通知书存在一起。

医生让苏黎到ECU病房外面等，医护人员小跑着进进出出，一直在急救。

ECU病房里都是病危的心血管疾病病人，病房外等候的病人家属大都焦躁不安，有人哭哭啼啼，有人走来走去。空气里流动的是绝望、绝望、更深的绝望。

苏黎默默地坐在长凳上抱着自己的腿，她尽量缩小自己，小到可以让这个世界忽略自己。

天亮时，护士来通知苏黎，文秀的呼吸开始逐渐平缓，心跳也降下来一点，不过还在昏迷，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晨曦打来电话问：“妈，外婆好点了吗？”

苏黎说：“好点了。”

“那我上学去了。”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妈，你自己小心。”

一整天，苏黎按医生护士的要求各处缴费拿药送检取结果，每一次回到ECU病房，苏黎得到答案都是文秀仍在昏迷中。

经允许，苏黎换了无菌服到病房内呆了半个小时。

文秀一直在吸氧、输液，面色苍白、嘴唇乌紫，呼吸时长时短，并不顺畅，心率还是不齐，心跳仍在90到100之间徘徊。这还是有些好转的情况，严重时，究竟什么样的？

医生告诉苏黎，他们仍在继续急救，等文秀的各项生理指标都趋于平稳，脱离生命危险，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至于什么时候醒来，会不会醒来，医生略带同情地轻轻叹口气，“这个就看她自己了。”

下午放学后，苏晨曦来了，陪着她一起来的还有江晨睿。

苏晨曦换无菌服进去看外婆时，江晨睿冷冷地站在楼道里，忽然，他说：“我特别恨他，恨他们，我妈妈不在的那晚，都没人告诉我，让我象头死猪一样睡着。”

他的眼睛红起来，双手紧握成拳， 一转头， 快步朝着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

江晨睿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式校服，窗外的风把他的衣服吹得像气球鼓起来，仿佛就要随风飞起，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地瘦弱。

苏黎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我妈妈也恨我，我爸爸不在的那晚，因为我的缘故，我妈妈没能陪在他身边。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是我一生的遗憾，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希望我们都能陪在爸爸身边。”

苏黎安排陈姐和晨曦一起回去，照顾她，陪着她。

夜，不知不觉地降临，苏黎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这城市的霓虹灯五彩斑斓地变化着，如同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幻生幻灭。

风有些凉了，苏黎裹紧身上的外套，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把窗户关上。苏黎这才发现高山站在自己身边，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

看着他身上穿着日常跑步的衣服，苏黎才想起来，他们约好了今天要签十本书，而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抱歉，我忘了。”

“没吃饭吧？”高山手里拎着一个餐盒。

“没吃，好像没觉得饿。”真的，这一天到晚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苏黎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高山环顾四周，楼道里的长凳上或坐或躺，全是人，他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来吧，我买了碗海鲜粥，到这里吃。”

苏黎跟着他走进楼梯间，跟着他在楼梯上坐下，接过他手里的粥，一勺一勺吃起来。忽然，苏黎的眼泪涌出来，大滴大滴地落进粥里。这一天一夜，苏黎的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接到妈妈的病危电话，没哭，看着生命垂危的妈妈，没哭，等着妈妈苏醒，没哭。这会儿，她觉得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挤压她的心脏，甚至在挤压她，好像要把她整个地捏碎，苏黎的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