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七(156)
官司输了,输得毫无悬念。
尽管所有人都已尽力,律师、父母、还有在庄严法庭上一遍遍痛苦地回顾事发细节的那个自己。
后来,不甘心的父母将举报信递到省队,或许担心影响不好,又或许这并非第一封举报信,省队选择冷处理——王维友离队,对外声称个人主动离开。这期间,吴花果生出一场意外,彻底终结职业生涯。
再后来她知道,冯晚霞退役不久便将父母接到省城,迅速开了一家奶茶店。奶茶店在市中心黄金地带,且不说租金,加盟费都有大几万。
普通运动员能赚多少薪水。
吴花果没办法让自己不怨她。
叶如珍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就像一件质量并不好的衣服,摊开内里,处处是胡乱生出的线头,潦草又毛躁。她很想对吴花果说声对不起,很想抱抱她说都过去了,很想,很想再回到过去。
其实是有信号的——当年的吴花果是国家队选拔的种子选手,因一个似是而非的“伤病”理由便离开了;那段时间队里明令禁止闭馆后加练,巡查力度比以往大上很多倍;馆内外重新装了一套监视系统,淋浴间、更衣室、宿舍楼,边边角角地方都挂起摄像头,队里给出的说法是严防外人进入,做好安全保障;教练主动离队一般会选择两条路,要么经商,从事体育产业相关的生意,要么从政,转去游泳中心或体育局做管理,可王维友音讯全无。
其实是有很多很多信号的。如珍想。
她甩甩头,让自己尽量集中在眼下的问题上,“晚霞,你确定王维友手里有你的照片?”
冯晚霞痛苦地点点头,“他给我发过一张,在我洗澡时偷拍的,说还有。”
“败类!你怎么那么傻,就没想过他会留后手?”
“我不知道,我那时真的没想过。”
如珍见对方单手一直抚在小腹上,心软了些,“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你别怕,会吓到宝宝。”
吴花果冷冷看着她们,重复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不报警?”
叶如珍没有理会,继续问道,“他说只要把当年给你的十万要回去,就会删掉照片,是不是这样?你还差多少?”
“凭什么给他?”吴花果眉头紧蹙,如珍说这话无非是打算破财消灾,她直接双手抱胸站起来,“这根本不是一借一还的问题!他现在朝你要一分钱都是恐吓,是犯罪,性质完全不一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报警,好,就算收过他十万封口费,那时候你十七岁,还属于未成年,再说就算必须还这笔钱,也是法律让你执行,不是他王维友来威胁。”
“果果你先坐下。”如珍无意中叫出她小名,耐心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晚霞确实做错了,可你的立场……”
“我什么立场?怎么,你们以为我说报警是想为自己翻案?”吴花果怒火中烧,将愤怒齐齐发泄出来,“冯晚霞,你摸良心问问自个儿,我今天为什么来。这件事我必须管么?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么?他王维友就算有我的照片怎么不敢找上来?因为当年我他妈打官司了,他现在敢留照片就是自寻绝路!人都要为自己行为买单的吧,你买的就是自己没有站出来的单!”
“吴花果!”叶如珍大喝一声,揽住冯晚霞肩膀,“她是孕妇!”
吴花果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将头转向窗外。
“我没关系,”冯晚霞拍拍如珍的手,仰头看向吴花果,“小吴,我知道你是念着过去队友情面才过来。你想帮我,想让那混蛋被惩治,我都知道。”她摸摸肚子,苦笑一下,“为什么不报警是吧。我……最初练游泳是体校教练到老家走亲戚,看见我在湖里跟人比憋气,特意跑来家里说我有点天资可以朝这条路试试。他说能申请贫困生,每月还有补助,这样我才进了体校。我也想争一口气,可能力就在那里了,再上也上不去了,争气就变成想让家里人过得更好。”
吴花果听到微弱的哭腔,转过头,冯晚霞已泪流满面。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抽两张塞到对方手里。
“谢谢。以前在队里都没和你们说过这些,我……”冯晚霞擦擦眼泪,“当初王维友是拿着现金找过来的,他说是比赛奖金,家里人都信了。我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唯一会的就是游泳,除了去游泳馆当教练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那能赚多少钱,上面有大姐要结婚,下面小妹要中考,哪里,哪里都是钱。我知道这钱收得昧良心,但是小吴,十万对我来说,对我们家来说……太多了。退一万步,就算不收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站上法庭,大家都以我进省队为荣,作证就是鞭子抽在我身上,抽在我爸妈脸上,他们这辈子可能都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