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七(168)
女孩子师范毕业后响应号召到偏远地区支教,机缘巧合认识来此地考察的地质队队员,两人一见如故坠入爱河。两个月后地质队结束考察任务返乡,半年后女孩支教期满也重回故里。科技不发达的年代,一封封手写信飘散于大江南北,一字一句皆是两个年轻人炽热滚烫的思念。他们一直处于异地,似乎从未在一起生活过,然而爱情何时惧怕过枷锁,打破世俗才是恋人们最引以为傲的标签。一场赴约,一个冲动,一时云雨,短暂相聚后男人离京,自此杳无音信。
女孩去找过,去家里,去单位,去问每一个可能知道的人,老家的人以为他在北京,北京的她以为他回去了,总之,人就是失踪了。
这是钟世母亲讲的故事。后来钟世想,也许结尾并不是真的。
他自有记忆就知道家里那个棕眼睛棕头发的男人与自己并无亲缘关系,太明显了,即便装作不懂,周围人的行为还是会告诉他。可钟世没有经历叛逆期,又或者说,他根本来不及去搞一场翻天覆地与家人反目的叛逆便开始打球了——训练辛苦,竞技残酷,输赢仅在一念之差——网球霸道地融入了他的生活,一占就是许多年。
其他的,好像自然而然就没那么重要了。
被叫做“爸爸”的男人,会在雷雨天守在场馆等他一起回家,会在赢球后亲吻他的脸说Arsenal你太棒了,会和他一起看比赛,一起做家务,也会告诉他不要在意闲言碎语,生活是自己的。钟世只有一个父亲,不可取代,只此唯一。
是在母亲离世后,这个爱情故事才又一次被翻出来。
那段时间没了网球,他心里总会莫名的空,什么都填不满的那种空。去西藏更像是寻一个答案,他想看看母亲生活过的地方,也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赋予故事一个可信的结局。
吴花果是行程中的意外。
清秀的长相,可爱的自来卷,水汪汪的眼睛满是灵气,可耳朵听不见——人生第一次,钟世去接触一个失聪的人。
到灵芝那天她沿湖跑出去很远拍照,乌云席卷,扎西师傅提醒要赶紧离开免得路上遇到暴雨。钟世在她身后,大声喊许久却没有反应,顷刻间雨点便落了下来。又气又急跑到跟前拽上人,刚要训斥却对上吴花果笑吟吟的一张脸,她指着手背上的雨滴兴奋大呼“你看,下雨啦”。那一刻,钟世才真切的揣测出听不见是怎样的感觉——身处无声世界,她只能借用“感触”去想象声音。雨滴打在手背上,厉风吹到脸上,急刹车造成身体惯性前倾,泛着油渍的烤串烫得舌尖酥麻,吴花果借用这些感知幻想着声音,她所拥有的,是带着哀伤的快乐。
扎西说她的状况由于后天造成。已经感受过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妙的声音却又失去这种能力,相比从未拥有,哪个更残酷?
钟世不知道。就像他站上过那么耀眼的领奖台,可现如今成绩、奖杯、荣誉,连母亲都变成遥不可及的存在,是不是最开始就不选择这条路会过的更幸福。
她总会让钟世想到自己,过往的,现在的,将来的。
甚至连放弃生命的念头都一模一样。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他用这句话鼓励她,而就在那个晚上,这句话也变成他此行找到的答案。
吴花果将空空如也的餐盒叠在一起,钟世递过垃圾袋,这番动作过后,两人都有些沉默。
“想问就问吧。”钟世说。
“你的父……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吴花果修正说法,“后来有消息吗?”
钟世摇头。
“不好奇?”
“以前会。我甚至觉得,我妈妈是知道他怎么样的。出了意外,或者变心,和其他人组成家庭。可她并不打算把结局告诉我,她不希望我执拗于这件事。”钟世拉过吴花果的手,低下头,轻轻揉捏起掌心,“她大概想告诉我,我所拥有的已经是最好的。”
果果,这是在西藏遇到你之后,我找到的答案。
人生多奇妙,穷途末路对上妄自菲薄,万念俱灰对上忽忽不乐,所有丧的、坏的、绝望的,在一场不曾料想的境遇下野蛮地碰撞在一起,没有人知道,这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场。
“钟世,”吴花果反扣住他的手,眼睛亮闪闪的,“你愿意的话,我们……搬到一起住吧。”
搬家这天出了一点意外。
钟世东西不多,况且本就离吴花果公寓近,因此未请专业搬家公司,只把林拓叫来帮忙。走第一趟一切顺利,小吴记路上还在打趣说这叫入赘,她与林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外来户钟世弄得哭笑不得。第二趟下来基本搬完,由于吴花果早前预订的衣柜今日送货,她便抓住壮丁让两人把旧的卸掉,等新的一到再顺带装上,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