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七(93)
“怎么啦?”吴家妈妈轻抚女儿的头发,自进门她便察觉孩子心情差到极点。
吴花果闭上眼睛,“我看到冯晚霞了。您记得吗?冯晚霞。”
不会忘的,怎么可能会忘。
一家三口提着厚礼去到对方家里,该说的该做的一样都没落下——就差下跪了的那时。
“她开了家奶茶店,就在市中心。还学了做饼干,应该结婚了。”吴花果在黑暗中摸到母亲的手,用力握握,“您别去找。现在都挺好的。”
花英子女士半生叱咤商场,强势果断雷厉风行,她唯恐母亲听了自己的话去做理智外的事。
只是太难受太想找人倾诉,吴花果忍不住。
故乡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这里有最温柔的怀抱最依赖的呵护,却也有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最不想面对的过往。
吴家妈妈摩挲着女儿的手,欲开口又觉此时说些什么声音定是哽咽的,于是张张嘴用哈欠做掩饰,“我不去。都过去多久了,旧事重提没意义。”
是承诺,也是对女儿的劝慰。
“困了吧?”吴花果坐起身关掉电视,“都让您别等我。”
“明天不用去店里,晚点没事。”吴家妈妈揉揉女儿的头,宠溺地笑了笑,“这小自来卷,真是随了你爸那头。”
吴花果也笑,“现在不如小时候那么卷了。”
“可不。以前你总嫌箍得紧不爱带泳帽,一出水小狗似的,满脑袋卷毛。”吴妈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慈爱深切,“老家么,就这么点地方,指不定哪天就能碰着谁。不爱回来就在北京呆着,你爸我俩去看你一样的。”
“妈……”
“我们琢磨过。等过两年你爸一退,买卖转出去,咱们就举家搬迁。”吴妈淡淡说着,“到时候凑个首付给你在北京弄套房子,你结婚生小孩我们还能帮着带,人这一辈子很快的,来不及消磨就过去了。”
“好事儿都被你俩想了。我睡觉去。”
吴花果逃一般冲进房间,关起门,她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关灯声和母亲轻缓的脚步声。
刹那间泪目。
身体像被抽空,她靠着房门坐到地上,咬着手背任眼泪放肆流淌。
如果有一个人,在本可以站出来的时候退缩了,你会恨她吗?
吴花果的心如撕裂一般,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恨过。
即便知道冯晚霞也很难,对方也要继续生活因而有不得不去衡量的得失,可在某个瞬间,她咬牙切齿地恨过她。
那个瞬间是——父亲的膝盖几乎触到地面,母亲放下所有撕心裂肺地哀求。
吴花果恨她怨她只为自己最爱的两个人,他们,我的爸爸妈妈已经这样了,你怎么就敢说出那句“对不起”。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恨的对象其实是自己。
冯晚霞并未做错什么,她完全有权利可以那样做。吴花果只是幼稚地将恨意转移到对方身上,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好过一点。
一对再平庸不过的中年夫妇,一双世间随处可见的父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他们的全部。什么都可以放弃,面子、尊严、故乡,只要为了孩子,上刀山下火海哪怕顶着炼狱之痛,他们都甘愿去做。
吴花果恨自己让他们经历这些,也恨自己太晚太晚才明白这些。
第40章 母亲
隔日,吴花果被来电震动叫醒。小乐带回好消息——外采一切顺利,县台不仅派车来接而且一路将他们送至机场,刚办完登机牌准备返京。男生很开心的样子,“素材很足。光荣完成任务。”
“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吴花果想了想又交待几句调休事宜,大周末出差,他们接到自己的拜托时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算不算加班。
节目开播在即,大家都知肩上重担。
体媒人,有时完全是靠热情和使命感做事。
吴花果看向床头闹钟,下午一点半,一觉竟睡到现在。家里静悄悄的,轻手轻脚出了房间,见对面主卧房门开一条缝,探进头去,母亲正在午睡。她重新将门掩上,眼睛有些干,去卫生间照镜子才发现因昨晚哭过,眼周肿了一圈。还好还好,心里默念着打开水龙头,庆幸这副样子没有被父母看到。洗漱完径直去冰箱里拿瓶凉酸奶敷住眼睛,瞄到餐桌上用盘子扣住的饭菜,心又软了一下。
其实一点都不饿,可她还是坐下来吃了。
不然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父母年不至耳顺,身体康健硬朗,有能力有事业,过往积累亦赋予条件关抚父母兄妹子女。吴花果在外打拼做不到膝间相伴,毕业后提出给生活费也被“你自己留着花我们不用”断然拒绝,她不知道除了偶尔回家吃上他们准备的这一餐饭,还可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