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学这厢，自然有许多旁人不知的私隐。那个年代的十五六岁，不比如今这年月的同龄人。葡萄自是家中顶梁柱，飞飞是家中小公主，陈笑薇家情况又有不同。

镇子上的大家族，辈分又高，家中却只有这独女一人。柳家妈妈日常在家八卦那陈母惯于市侩刁钻，是个极现实的主儿。

这陈母一早教育女儿，凡事想要便得争取，女人一辈子的前途无非就是嫁个什么样的男人，镇子小，未来不确定，选婿必得先下手为强。

那被她们母女二人日常吃饱了撑得，千挑万选出的人，可不就是宇超嘛！

以今时今日的眼光再看，怂恿女儿初中还没毕业就要挑选追求对象，实在奇葩。但在那当日当时的这南国镇子上，却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洪家多灾多难，浑身麻烦，走了条不寻常了路，葡萄对此一无所知，也就不奇怪了。

但说这采茶，夏天茶树的芽叶容易老化，叶片的芳香度与春秋两季相去甚远，然而这夏季茶叶还必须要采。一来要减少茶树的营养消耗，为秋茶生长打基础。二来，这镇子上无论是茶厂，还是自家个体茶农，春秋两季的茶大半沿江北上卖掉了，夏茶采来镇上消耗，也一样是美味。

采茶、除草、施肥，已到晌午，茶厂怕学生们中暑生瘟，不多时，余庆中学这助农活动也就象征性地结束了。自有老师带队下山，结束愉快的一天。而也有那么一些淘气的学生，知道这陈天明顶爱玩儿，央着校长带他们留下来再耍一阵子。

这里头，自然得有章宇超和柳飞飞，陈笑薇看宇超在，自己当然也要留。葡萄本打算紧回去看铺子，看看那“陈微笑”，便顺坡下驴，依着飞飞的意思，留了下来。

一共七八个唆猴儿，跟着校长，来到茶室。茶场场长带他们品茶。

“抽啦叭烟，听南音乐，泡功夫茶，其乐无穷”，呷一口茶，陈天明喃喃自语。

这话本是南国俗语，洪振声在生的时候常挂在嘴边。葡萄坐在那茶桌的最末位子，本盯着那茶盅内一片滚落的叶子发呆，听得这话，一惊。抬头看着陈天明，一时泪盈于睫，刹那双眼模糊，竟不知面前这人是谁了。

总是惦着弟弟，整个春季的悲伤都在内心消解为，失去耀宗的伤悲。那父亲，没他也罢。却不知怎的，竟是这么钻心的猛一抽搐。

葡萄半生也想不清楚与父亲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但一个没了爸的女孩子，就是能这样在时时刻刻的不经意之间，了然于胸那份——失去。

一瞬间的感情决堤，那本欲夺眶的眼泪，却就能硬生生顺着泪腺，悄无声息地流回身体里，像是那本就是体内无关紧要的水分罢了。

长久苦难中的训练有素，葡萄不会让情绪失控。却没能逃过陈天明的眼睛。

“场长教教我这帮学生们，给介绍介绍这茶？哦，不，我看，先考考这帮孩子，洪同学~不如你先来猜一猜这杯茶的名堂？”

陈天明唤一声葡萄，把她拉回现实中。

葡萄咳咳两声，清清喉咙，

“我不懂，我怎么懂。”

葡萄客气一声，却被陈笑薇抢过发言权，

“陈校长，我懂一些。我们余庆的茶，有红边，奇种等名。也有水仙乌龙、银针岩种之别。我们南国有很多名茶，南平半岩，将乐九仙，光泽老君眉，都是举世无双。古书曾记‘鼓山半岩茶，色、香、风味，当为闽中第一，不让虎丘、龙井也’。而这半岩茶…”

陈笑薇戴着一副眼镜，答非所问，只为了显摆，便背书似地娓娓道来，中有各色误谬，学生们却也是听不出来的。正说得兴起处，只听柳飞飞在一边大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我说陈微笑，你这都说的什么啊，我都要听睡着了。”

飞飞早看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当然要帮葡萄，故意来这么一出。陈笑薇气得嘟嘴鼓脸，葡萄却看着直乐。

圆场大亨陈天明果然开腔，

“近日我正熟读县志，与陈同学介绍的相差无几，可见家学渊源，讲得极好。那你说说看，我们喝的这茶，是什么？”

一下子难住了陈笑薇，她望向宇超，章宇超条件反射一样英雄救美，张嘴就来，

“我看是铁观音!”

“我看是松萝。”

“是白琳吧？”

…

同学们七嘴八舌，胡乱猜一通。不只这余庆镇，整个爱棠县皆山多田少，桑麻被陇，茶笋连山。今年辟南山，明年辟北山，茶种得多了，种类也繁杂。当地又有土话俗称，陈天明都有些听不懂了，与他自南洋学到的家乡茶，全不是一回事。

葡萄呷一口茶入口，细品，轻声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