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后话，按下不表。但说这一行人坐在这三轮车上，穿街过巷，经过松州火车站，第一百货，松州大学……又美丽，又豪华，又新鲜的一切景物，如快进的蒙太奇在眼前倏然而逝，却又刻骨铭心。

六个孩子都是穷人家的娃，全部头一回来到松州市区，像是那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外向点的几个一路啧啧称奇。葡萄自然沉默不语，却也不自觉地长大了嘴巴，两眼直放光。

从西到东穿城而过，直来到这东市。正是个礼拜天，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感觉这一条街的人，比余庆全镇子的还要多。

“看，看，看”同学用下巴指着斜前方的摊档，想说却又怕人听见不敢说。

沿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葡萄瞧见几个裹着绿格子头巾的姑娘，是惠安女！电视上看到过。再往边上瞧，卖彩票的，摸奖的，卖服装的，摆满床单布匹的，套圈赢玩具的，以及各色小吃摊……鳞次栉比。

“同学们，跟上啊，想给家里人买点什么，就赶紧买，一个小时的时间，同学们抓紧，我们还得赶客车回余庆。”

陈校长照旧微微笑，驾轻就熟似地操纵着自己那胖胖的身体，自如穿梭在这人潮汹涌的市场。

出来一趟不容易，穷家富路的，家里再困难，也都给孩子带上两个钱。这六个孩子却都是懂事的，一分都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给母亲买一块花布做新衬衫，给兄弟买两本连环画册，或者带两盒没见过的点心回去，又或是给父亲买上一包进口香烟……

六个人算计着手里的钞票，精挑细选。陈天明也没闲着，忙去旁边的摊档，买了些海蛎煎、炸五香、土笋冻等等，给学生们垫补肚子。又让店家打包几份沙茶面，准备在回去的客车上给这几个孩子当晚饭。

葡萄算计着钱，给妹妹、飞飞和宇超，分别挑了一样礼物，给妹妹买了一盒橡皮泥，给飞飞拿了一个发卡。给宇超的则是一只圆珠笔，上头画着“聪明的一休”，是葡萄最喜欢看的动画片。

转身要去别的摊位，忽然想到“陈微笑”那讨人厌的样儿，葡萄琢磨了一下，噗嗤一下乐出来，转回头又把旁边一只圆珠笔也买了，那上头的图案是《聪明的一休》里的小叶子。她买给自己。

葡萄不是个浪费的人，上学一直都用蘸水钢笔。圆珠笔太贵，写不了几个字，这钱才不要花。但想到要是跟宇超一起用这笔，被“陈微笑”看到了，肯定能气死她，竟当机立断买了下来。

她没想过要抢夺宇超，她连这为了什么比试都没去想。只知道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层皮，这阵仗，绝不能输！

又买了两盒凤梨糕，打算拿回去给林大个儿、秀琴婶儿和六米叔分一分，权当个心意。搬到东岸后，全靠这些乡亲时时照拂，她洪葡萄不是那没心的人，自知需把这些雪中送炭的人，当自己个儿的亲眷来待。

忽然心中一动，还有陈校长呢？她抬头看着满头大汗的这胖大叔，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藏在背后的眼睛依旧笑眯眯。

葡萄在这市场左看右看，看中一条领带，问了下价钱，竟然要十几块！葡萄看看领带，再看看陈校长，下了多大的决心啊，才从胸前的小挎包里掏出用手帕子裹得严严的几张钞票。

那折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每打开一个角，葡萄的心都在滴血。

全是汗水浇出来的钞票啊，十几块，够一家老小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可是这钱，该花。若说她洪葡萄这辈子有什么恩人，宇超是头一个，陈天明也不遑多让。

一咬牙，正要把钱给摊主递过去，一个胖胖短短的手就压在了那钞票上。

“收起来，市场上小偷多得很。”陈天明说话轻柔，却不容置疑。

葡萄条件反射一样把手缩回来，想了一下，不对啊？我是要买东西啊！

又把手伸出去，

“陈校长，我要买东西。”

陈天明这次，直接把钞票拿过来，塞在葡萄的挎包里，

“领带，我有很多条。教书育人，我做的所有，都是一个校长的分内事。洪同学，你要记得，有朝一日，当你为他人做了什么，绝对不是为了回报。如果图一点回报，那便不再是帮助。我给你十分，你还我一角，那是生意。”

陈天明说完照旧一笑，回身招呼同学们集合。一行人又这样齐齐沿着来时路，坐上了回去的客车。

经历了这浓墨重彩的一整天，大家都疲惫极了。即使是葡萄，坐在车上想着，这陈校长也真是神了，怎么就知道我是要买给他的呢？开天眼了？却也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直到被同学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