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笳(6)
于是绕到墓后,在昏暗中踩着枯树枝上前,陶万笳屏气凝神,盯着他渐渐逼近的脚步。
脑海里正天人交战被他发现该怎么脱身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急促声音。
“何总,时间不多了,我们得提前到会场。”
秘书小张气喘吁吁,看到站在草堆里不动的背影又叫了声,“何总?”
“知道了。”
何屿看着那颗松柏树后知后觉想起来文冬阳说他草木皆兵,昨天是一件衣服一个背影,到今天一点风声都能让他发神经,他确实不能如此。
何屿停下动作,转过了身。叶片后的陶万笳一颗心悬到喉口,她双眼紧闭,脑海里调不出一丝画面,白光频闪。
听见脚步声走远,陶万笳才睁开眼。
蹲了太久,小腿一阵酸麻,
她撑着墓碑的边角才没有倒下去。
下山时天已经亮了,太阳在东方冒了个尖。
蒙了层晨曦的山在冬日里依旧破败,何屿收回视线,调整过情绪后上了车。
近年来绒城发展缓慢,
没了重工业后的经济也大不如前。年轻人不停往外走,老龄化问题持续增重。政府为了发展经济建设,召开了跟企业相关的招商推进会。
其中的一个项目,就是墓园下那片荒地的再开发。政府要为老百姓们的养老减负,准备在这里建一所康养中心。何屿对这个项目很有兴趣,且一早准备着打算争取。
会议结束,他离开时有人将他叫住。
“何总,一块出过事故被拆的地你也当个宝,这种事也就只有你能做得出来了。”
邓子雄走到他面前,拿掉嘴角将悬不悬的烟,话音鄙夷,“这脸怎么弄得?为了博人眼球故意画的吗?”
这人算是半个竞争对手,一直视他为死对头。自从四年前绒城分公司开始陆陆续续承建政府的大型项目后,邓子雄就一直跟他别着劲儿。邓家在绒城扎根很深,产业多到交互各个领域,他也算是个土生土长的太子爷,走到哪都是被人簇拥奉承的主儿。
换做平日,何屿为了面上过得去也能跟他分说两句,但今天疲于应付,不愿跟无用之人白费唇舌。
“如果邓总也看上这块地了,欢迎一起竞标。”
他声音很淡,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撂下这句就下楼离开。
身后烟蒂蓄了长长一截的邓子雄掐灭烟头,眼神凶狠地盯着那道渐渐远去的嚣张背影。
连续跟着师傅又送了两天后,陶万笳在周一顺利通过了实习期。
大李笑滋滋把三轮车的钥匙交给她,颇为郑重其事,“以后这就是你自己的车了,要好好爱护,每天晚上送完所有煤气罐还要把车开回来的。”
说完又让她拿出手机把号码上传到系统里,这样需要的人可以直接通过电话联系,不必她一个个去翻群聊里的消息。
陶万笳上手很快,过去丰富的多种工作经验让她融会贯通。一个上午就送了二十罐煤气,效率高服务好,作为刚入职的新手已然赶上了其他送货员的速度。
人忙起来的时候无暇顾及其他,匆匆吃过午饭就又去送往另一片区域。
下午的第一个订单来自澜湖小区,是新建的楼盘,小区环境很好也不用爬楼梯,只是门禁稍严。
她把三轮车开进单元楼门口,按过呼叫后等对方来开电梯。这速度很慢,电梯悠悠上升许久才到了十楼。
陶万笳提着煤气罐轻轻敲门,站了快一分钟门才缓缓被打开。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门口,黑亮的眼睛打量着她一会儿后回头,软乎乎地叫出声:“妈妈,是来送煤气罐儿的人!”
陶万笳弯腰从口袋里拿出鞋套,侧身听到耳边一道熟悉声线。
“宝宝,妈妈不是说不要一个人开门吗?”
她抬起头,一张阔别多年的脸映入眼帘。
“请进。”
黄筝草草望过来一眼,把孩子拉到自己身边,让开位置,“没关系不用戴鞋套。”
陶万笳提起煤气罐低头进屋,心跳飞快,借着厨房玻璃门的倒影看到自己从头到脚的着装这才放下心来。
依旧是中性风十足的黑色工装,五官被帽子口罩遮得严严实实,未经打理的短发随意地撩到耳后。这幅样子别说黄筝,估计她爸妈现在从棺材里跳出来也是不认识的。
说来奇怪,她一直筹谋且盼望着见到她,但真到了这时候,心里又密密麻麻像针扎一样痛苦。
记忆像海水漫灌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
“所以你要跟何屿远走高飞是吗?你有多远滚多远!就当我从没有过这个妹妹!”
“我是你妹妹吗?从小到大我不就是一个任你出气的工具和被你差使得团团转的仆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