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教她怎么挑灯芯,那枯瘦苍老的手是挑灯芯的一把好手,她那时候眼神还没外婆好使,外婆却总能精准地把一截快要没入灯油中焦黑的芯头重新扯出来,火苗便“噌”一下挣扎着又烧起来。
外婆和她说,越是烧到尽头,越要挑,要把它的头挑出来,昂得高高的,那火才能烧得旺。人活着,也得是这样,那灯火,那光亮,那希望,都是自己挑出来的,从稠黑的灯油里,也从命运的沉疴里。
见她没跟上,俞人杰杵着拐杖在一个路口处停下回头,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和清亮,“反正事儿就这么个事儿,我真没招她,也没惹她,好好站那等着那俩活宝切糖糕呢,嘿,恰好听她在背后骂我儿子,说津杨就一花瓶还这么不知好歹。我当然忍不住还嘴了,结果非说我是他粉丝,我说我不是吧,我是他爹你信不,她说你这个老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我找谁说理去,好在你来了,不然我还真得上医院做亲子鉴定去。”
李映桥走上前,笑了声,“那您还说您不认识俞津杨。”
“那不是跟她说烦了吗?”
“是怕给俞津杨惹麻烦吧。”
“谁稀罕。”他转身又把拐棍甩得噼啪作响,健步如飞,后背又沁出一层汗,李映桥跟在他身后,慢慢走,打算把他送回家再离开,蓦然想起,自己好像还住在他家里,她的衣服裤子都还混着俞津杨的衣服裤子扔在篮子里没洗呢,她想到这,猛地提起步子追上去。
“不是!俞叔!等会儿!”
“干什么,跟我比快吗?”俞人杰脚步越发快,生怕被她撵上,仿佛后面有狗似的,“知道我这腿多少钱吗,三十万!我能让你追上? ”
“…………”
俞人杰没见过她下课一秒消失的样子,俞津杨从前要面子,当然也从没和他爹描述过那栩栩如生的场面——李映桥被一群狗追的时候还能一把抱起他就跑,狗完全撵不上她。
李映桥几乎不到五秒就追上他,恰好堵在家门口,大喘着气说:“俞叔叔,你要不去我办公室坐坐,顺便咱们聊聊创5A的事儿——”
话音未落,还没等她匀回来这口气呢,背后的门却打开了,李映桥蓦然回头,才发现,这个点惯常黑着的屋内此刻正亮着灯,门里站着一个小人儿,先叫了声爸爸,然后一双眼睛就毫无保留地好奇在她身上打着转,紧跟着,弯腰把地上李映桥平日里穿的那双拖鞋乖乖放到她跟前。
“小鬼,进来吃饭。”俞人杰把拐杖放一旁,头也不回说。
第七十四章
李映桥记得小时候,她总爱趴在门缝里喊俞津杨去乡下捉小龙虾。俞人杰就站在客厅里,那时他两条腿都还在,高大又稳稳地立在地上,从小没有见过父亲的她,特别爱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因为可以借此来想像她父亲的样子。
俞人杰对着镜子站那自个儿打领带,打完出门见她在门口趴着,会色厉内荏地警告她:“出去,小鬼,不许进我家。”还用脚在门口划拉了一条三八线,示意她不准越过这条线。
俞津杨下楼看见,说他幼稚。唐湘厨房出来,也说他幼稚,他自己倒不以为然,乐呵呵提着公文包上班去了。
尽管是这样,李映桥的小画城父亲排行榜上,俞人杰还是第一名。她当时把头昂得高高的,站得笔直,腰杆子比旗杆子还挺,眼神却凶狠地目送他离开。
俞人杰讨厌她,她还给他第一名,她自认包青天在世不过如此。
只是她没想到,与三八线一同消失的,还有俞人杰的那条腿。
屋内暖黄的灯光铺在地板上,像被打翻了一锅热油,沸腾地流淌一地,也滚烫地让人无处下脚。她在这住了快两个月,第一次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俞人杰说进来,其实比小时候那句出去更让她觉得刺耳。
她喉咙哽塞,下意识揉揉甜筒的小脑袋,对俞人杰说:“俞叔,我……”
“别你了,杵门口不像样,进来。”
唐湘叫了声甜筒,下一秒,李映桥手臂被人猛一拽——
穿着花裙子的女孩简直唐湘翻版,和小时候拎她回家洗澡一样,不由分说地,力气大得惊人,硬生生把她拖进那沸腾的油锅里。脚踩下去,才知道原来小孩打翻的并不是热油,是流着黄的糖心蛋,地板是温暖的,唐湘的眼神也是。
“真行。”唐湘连说了三个真行,一边说着一边把茶几上她昨天吃剩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速食面扔进厨余垃圾桶里,“你俩真行啊,他去比赛,你就给自己吃泡面啊?哪能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真行,我刚开冰箱,怎么吃过的薯片还往里面塞,你俩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