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番外(35)
也是命,是他的命,戴燕的命,也是周月和康星星的命,早在周月出生前,早在那个血呼刺啦的黄昏。
第13章
2000年到2004年的这几年,周家的生活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男主人真的再没回家,女主人成了祥林嫂,逢人就念叨:“你说我是不是该死?就出去吃口饭的功夫……“说到这儿必定要停顿一下,手背狠摸一把眼泪,痛心疾首道:“但也不能怨孩子,她才十岁她知道啥呀?玩儿的时候把她爸的氧气罩给碰掉了!”
审计署家属院儿住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先富起来的人就要藏富,行事作风一个比一个低调,恨不得走在路上没人认得出自己,哪儿会关心邻居家的闲事?说起七号楼801那两口子,也最多提一嘴“俊男美女”,搬进来没几年,带了一儿一女,女儿也漂亮,跟洋娃娃一样,还开朗活泼,见人就叫:“爷爷奶奶好!”“叔叔阿姨好!”贼招人稀罕。
奇怪的是儿子,黑了吧唧的,壮实,长得也一般,都不像这两口子生的,别的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谁管妹妹呀,一放学老早跟同年龄的男孩儿玩得没影了,可他不一样,他放了学就沉默地跟在妹妹身后,背着两个人的书包,拿了两个人的水壶,天热了还抱着妹妹脱下来的校服,眼睛就没离开过妹妹,家属楼入口是一个拱形的长廊,每个黄昏这俩孩子就慢悠悠地从拱形长廊里走出来,暖洋洋的夕阳照在他们的小脸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迎面走过的人从来没听男孩儿说过话,全是小丫头百灵鸟一样的叽叽喳喳,就是有时候耍小性子跟他发脾气,骂他,他也还是笑着跟在她后面,低头疼爱地看她,好像她发脾气都可爱得让他心疼。
可他越这样她越生气,“你就是故意气我的!”边哭边发疯似的往前冲,这时候他就快步跟上去,贴到她身边小声讨饶:“月月不生气了嘛,糖葫芦吃不吃?我现在就去买。”
说实话家属院里的人对这俩孩子的观感比那两口子好太多,那女的一看就没怎么上过学,大波浪大红唇,包臀裙,一脸风尘气,说话嗓门儿也大,跟吵架似的,男的阴沉沉的不爱说话,脸煞白,一看身子骨就不好,年纪轻轻死了好像也不太意外。
说来说去可怜的还是孩子,所以街坊邻里一开始见着周家寡妇也还是安慰着的,让她好好照顾俩孩子,可她呢三句话不离先夫的死,听一次两次还同情,听多了就烦了。
体面人表达厌烦的方式就是躲,渐渐的,周家寡妇只能牵着女儿的手站在家属院的空地,仰头是林立的家属楼,低头是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黄土地,周围一个人都没,连最爱倒是非的老人见她领了女儿出来,也一个个摇着蒲扇拉着自家孩子走了。
周天成的葬礼一个人都没有,所谓树倒猢狲散,但更主要的是他后头几年其实是想洗白了往上走的,疏远了兄弟们。
最后还是他十几二十岁最穷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兄弟来露了脸,磊子还跪地上磕了个响头,因为周天成当年替他挡过一刀,磕完头起来看了戴燕一眼,笑笑,叫了声“嫂子”,留下一沓子钱就走了。
最后,周天成的墓碑前还是只有戴燕,周月和康星星。
周月从那天起就再没笑过,木木的,谁跟她说话都没反应,白天被妈妈像木偶似的牵出来在大人们跟前演哭戏,可她也哭不出来,每回都是坐在邻居叔叔阿姨家的沙发上听妈妈说她如何不小心害死了爸爸,听叔叔阿姨沉痛地“哦……”,“唉……”,“孩子小,不是故意的。”
一直到茶几上冰果汁的冰块化了,水珠顺着玻璃杯淌了一桌子妈妈都还没说完,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念康星星,他就在楼上,被妈妈反锁在家里。
晚上她躺在康星星怀里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听他在她耳边一遍遍呢喃:“不怪月月,月月什么都没做错,我们知道就好,就我们两个,不管他们,我们谁都不管。”温暖的呼吸拂在她耳垂,可她也还是沉默。
她不知道该在爸爸的墓碑前说什么,黑白照片里爸爸也还是笑着的,好像在跟她说:“没事儿,别哭,爸在呢!”她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念爸爸。
康星星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眼睛肿得睁不开,每回戴燕说要领着周月去买菜他都死死堵在门口不让走,那眼神儿真想让人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可此刻他神情祥和,站在周天成的墓碑前,好像身上一点儿都不疼了。
风吹树林沙沙响,总让人想起那个热得要死的八月,他在广州街头跑,周天成在后头追,小孩儿到底跑不过大人,最后被周天成拽到火车上,当头就是一巴掌,“叫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