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番外(169)
姜楠安静地听着。
每每提起那位已经故去的长者,他的语气里总是带有一种特别的眷恋,就好像积淀了许多年的思念,终于通过那一点窗口,泄露了一点点。
“奶奶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她和爷爷的关系很奇怪。爷爷对她很好,几乎是百依百顺,可奶奶对他……总是很客气,甚至有点冷漠,”他微微蹙眉,回忆着那些模糊的童年画面,“那时候我不懂,只觉得爷爷对奶奶真好,只是奶奶好像并不开心。”
粥的热气渐渐散了,他却没有再动勺子。
“后来,奶奶生病了。病得很重,”他的声音变得更轻了,“那时候家里人来人往,很乱。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照顾奶奶很多年的老保姆在跟人叹气,说……说奶奶这一辈子,心里苦,就是因为二叔。”
他微微偏头看向姜楠,眼神复杂,像是饱含着痛苦的憎恶,又像是充盈着怨念的绝望:“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二叔是爷爷年轻时犯下的一个错误,是爷爷背叛奶奶的铁证。奶奶心善,接纳了他,还把他记在自己名下,给了他名分。但这件事一直横在他们中间,直到奶奶去世都没有消失。”
姜楠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奶奶走了以后,”陈云生垂下眼眸,盯着面前这碗渐渐冷却的粥,“我心里笃定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爷爷。我觉得是他害死了奶奶,如果不是他,奶奶不会那么早就离开。”
而那段时间,偌大的宅子里,明明有那么多的人,但他始终是一个人进进出出。父母仍然忙碌,对他要求严苛。爷爷试图弥补,但他抗拒着,几乎把自己封闭起来,唯一能让他有所触动的只有陈明辉的、带着衡量的眼神。
“十岁那年,我生了一场病,”他语气平静地陈述着,“医生说诱因很多,但我知道,最重要的是那段时间,我一直在为另一件事烦躁。那时候,奶奶去世没几年,但二叔已经开始极力推动他母亲成为爷爷的续弦。”
姜楠抿了抿唇瓣,露出一个凝重的表情。虽然能预料到陈明辉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这样的做法简直是在往陈云生的伤口上撒盐,尤其是在他奶奶去世没几年的时候。
“我不希望那个女人进门,那是对奶奶的侮辱。可我知道我一个小孩,说话没有分量,”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然后接着说,“所以那段时间,我表现得很依赖爷爷,好像突然变得很爱他,很需要他。天天缠着他,不让他去见那个女人和二叔。”
他用了一种最笨拙,也最属于孩子的方式,去捍卫记忆中奶奶的尊严。
“后来,那个女人终究没能进门。但我和爷爷之间——”他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带着讽刺的表情,“我依然无法真正原谅他。可那时候,我太孤独了。父母那边,关系更像上下级。家里除了爷爷,好像也没有别人了。我需要一个寄托,哪怕这个寄托本身也带着裂痕。所以,我把他当成了最后一点……温情吧。”
他把这些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人言说过的隐秘,就这样摊开在了姜楠面前。
“其实……”他顿了顿,最终没把话说完。
其实,他一直觉得他和爷爷的关系很奇怪——他可以对他有所依赖,但他又无比清楚这个人对奶奶的伤害,而想到这份伤害,他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憎恶,可他对爷爷给予的关爱又的确产生了贪恋。
这些年,他常常感觉到一种深沉的痛苦:对奶奶的愧疚和怀念、对爷爷背叛的憎恶和对他给予的那份亲情的渴望。有时候,他经常觉得自己很分裂。直到出国读书,断开了那些连接,他才找到自洽的办法。
这时候,四周的喧嚣一下接着一下地扑了过来,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然后,陈云生的话随着不远处那个夜市的嘈杂落入了姜楠的耳朵:“姜楠,我当初提出那个协议婚姻,一半的原因是觉得二叔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也确实认为需要一个妻子来应付家里,尤其是挡住像梁悦这样,被他们推过来的人。而找一个背景简单,看起来容易掌控的人,提前占据这个位置,能省去很多麻烦。”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姜楠消化着一下子接收到的错综复杂的信息,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场荒唐的协议背后,藏着如此深的家族纠葛和他个人的隐痛。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故意板起脸,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问他:“哦?所以我看起来——很好控制吗?”
陈云生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些灰暗的过往在她强装出的严肃下,似乎变得淡薄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