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少年(42)
陈端视线透过白色蚊帐,看见孔净正对着坐在红色理石桌前, 洗过澡换了身衣服,面前的书已经换了一本,散着半湿的长发仰头望着他。
“嗯。”
他喉咙发干,清了下嗓子,掀开蚊帐跳下床。
孔净走去灶台边从底下的置物架最里边掏出一个杯子,踌躇片刻,站起来用热水涮过后倒了杯事先泡好凉透的苦荞茶。
陈端视线落在孔净修剪平滑的细长指尖,然后才是她握在手里的杯子。
孔净双手顿在半空中,若无其事地说:“前天妈带我去镇上,我在市场看见就买了,感觉和你很配,但是杯沿有个小缺口,喝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划到嘴。”
八块钱的马克杯,她从成堆打折处理的瑕疵品里淘来的,黑白渐变,上白下黑,中间以浓度不一的蓝色笔调作为过渡。
孔净想到即将破晓的旷野,以及暮色西垂的蓝调时刻。
很特别,和陈端很搭。
陈端接过杯子,喝光水,转过身时指尖擦过杯沿上的三角形缺口,说了声谢谢。
孔净一顿,笑了笑,心里淡淡的难过,陈端其实很有礼貌,也……很好哄。
上午的对话似乎就此消弭,谁也没再提。
陈端晚上没出去,接下来的几天也都在。
李贤梅有种活见鬼的感觉,她想问问陈端怎么忽然转性了,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憋着没说。
那辆亮红色摩托车幽灵一样在石厝周围不定时出现,没再扔奇怪的动物尸体,但是孔净发现她藏在上衣和下装之间晾晒的贴身衣物不见了。
她捏着空荡荡的衣架站在黄葛树下,嘴唇抿得发白。
“又发什么呆?”李贤梅刚洗了澡回来。
孔净从她手里接过桶,帮忙把衣服晾上,犹豫片刻,“妈,我内衣不在了。”
“被风吹走了吧,到处找找啊。”
“找过了,没有。我怀疑……是被人拿走了。”
就是怕被风吹走,所以孔净在晾的时候专门用夹子固定住。
“哪个拿你穿过的内衣?”李贤梅用毛巾擦着头发,眉头皱得很紧,“狗日的,不要脸的东西!”
她声音陡然变大,对着后面的瓷砖厂和前面的石材厂骂两句。
她指挥孔净,“以后把衣服晾棚子里。”
孔净说,“妈,有辆红色摩托车——”
别在腰侧的手机响,李贤梅烦躁地把擦头的毛巾往肩上一甩,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往厂里走。
孔净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慢慢闭上嘴巴。
内衣的事孔净没跟陈端说,太私密了,不好张口。
她把美工刀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来,睡觉时搁在枕头底下,白天就揣在兜里。
红色摩托车有时会专门挑深夜过来,停在石厝旁边,车载音响放得很大声,男女嬉笑,啤酒瓶往石厝外墙上砸。
但每当陈端跳下铁架床,还没走出门,摩托车就载着人跑了。
而这终于引起了李贤梅的注意,在孔大勇再一次想起回家时,在饭桌上跟他提了。
“有这种事?”孔大勇眼睛鼓得很大,脸上的肥肉抖了又抖,“敢在我门前撒野,不要命了!”
然而第二天当李贤梅再问到时,他笑嘻嘻地摆手,“哎呀小孩不懂事,闹着玩儿的!”
他说骑摩托车的是石材厂老板的儿子,暑假在镇上的家呆腻了,就来这边找朋友玩。他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他们不会再来这边捣乱了。先前是因为不知道石厝里住的是他孔大勇一家,所以才大水冲了龙王庙。
然后他又说起那辆摩托车,“雅马哈的牌子,哦哟,好气派……”
于是事情在孔大勇和李贤梅这里就这么画上了终结号。
亮红摩托车也确实消失了一阵。
离暑假结束还有不到半个月,所有风波似乎都烟消云散。
陈端在家待不住,李贤梅不明着找茬,可她阴沉着脸把所有不满都对着孔净宣泄,倒不是骂,而是说些诸如“你弟弟在家,你高兴不”、“这么好的瓜先给你弟弟吃啊”之类的话。
孔净不能顺着答,不能反着答,更不能不答,但无论怎么答,李贤梅最后都会生气,气到躺床上抹眼泪,气到提不起力气去管厂里的事。
于是陈端只好像之前那样在家里消失,每周抽李贤梅不在的时候回来看看。
八月下旬,姑姑和姑父带表弟表妹来家里做客。陈端不在,赵长蹬掉鞋子爬上铁架床上铺,“我的地盘,我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