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昼十年(117)
“十二年前?”裴寂做了个简单的算术题,“是你在明港那会?”
他果然又忘了。
“是在沙滩上看的,你也在。”
她微顿,“当时你就坐在我前面,还请我喝了杯原味奶茶,那家店的珍珠很有嚼劲,我很喜欢。”
裴寂顺着她的描述,试着从尘封的记忆里挖掘出过去的她,或者说是那个叫林听的少女。
但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地想,这次也只能捕捉到短短几帧的画面。
那天她好像也穿了条裙子,什么图案的他记不清,只知道裙摆很轻,刮蹭到皮肤上的触感宛若隔靴搔痒。
裴寂张了张嘴,“对——”
等他意识到“对不起,我当时没注意到你”这句话不仅毫无意义,可能还会招致她的难堪,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脑子里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她能把这么多年前的事,包括所有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繁琐的思绪莫名像风一样,怎么也抓不住。
在他沉吟的空档里,林枕溪深深看着他,感激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收了回去。
这是她最不想听到的话,会让她曾经的坚持变得一文不值。
暗恋的坏处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可好处恰恰就是你可以一个人珍藏所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谁也偷不走。
所以,没什么好道歉的。
林枕溪起身,“我们走吧。”
裴寂敛神应了声好,“接下来想去哪?直接回酒店,还是想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林枕溪看了眼时间,距离辛德瑞拉魔法失效还有半小时,而从这里回酒店最多需要二十分钟时间。
“先坐车回酒店,然后你再陪我到附近转转吧。”
酒店附近除了公园外,唯一能逛的是一条长约一公里的林荫道,这个点,除他们外,见不到其他人影。
林枕溪的手始终被他牵着,给了她一种这条路走不到尽头、他们也没法说分手的错觉。
路尽头的最后一盏灯忽明忽暗,在午夜零点的钟声响起时,彻底跳灭。
林枕溪停下,侧过身,朝向不自觉跟着停下的裴寂。
她踮起脚尖,不由分说地吻上他唇角,也将他那句“怎么了”封锁回去。
没什么,她只是忽然想亲他了。
不对,不该说是忽然,她早十二年前就想这么做了。
裴寂微微瞪大眼睛,错愕过后,涌上的欲望让他想要加深这个吻。
林枕溪先一步退了回去。
刘海垂落的阴影盖住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很轻:“原来是这样。”
裴寂听清了,但没听懂,“什么?”
“原来和你约会是这种感觉。”
原来和他十指相扣是这种触感,没那么干燥,也比想象中的滚烫,快要将她烧成灰烬。
原来和他肩并肩看同一场电影需要付出十倍的精力,明明心里的小人已经在他的窥探和撩拨下慌乱到手足无措,还得强装镇定地无视他。
原来主动吻上他的唇,心跳频率不会比预设中的夸张,只会在离开时从胸腔涌现出遗憾和死而无憾并存的复杂情绪。
她这话仔细剖析下来,其实称得上是意味深长,但这一刻的裴寂没有想这么多,他在意的是她和他在一起,开不开心。
如果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他会尽全力去改。
裴寂低声问:“你今晚开心吗?”
林枕溪没怎么犹豫地点头,“今晚是我这两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晚上。”
这句评价算是最高程度上的褒奖,裴寂却放松不下来,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从她看完电影后。
也可能要更早,只是他没注意到,或许觉得答案太离谱,被他选择性避开。
他试图拨开她刘海,将她的表情看个清楚,却不设防地被她眼睛滑落的液体怔住。
这滴眼泪扼杀了他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困惑。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滚过林枕溪曾经在他面前展露过的无数个表情。
愣怔,无措,冷淡,欣喜,感动……
但从来没有现在的这种悲伤。
就好像身边所有人都在朝前奔走,唯独她被滞留在过去——一个鼻腔充斥着腥潮泥土味的梅雨季,潮湿劈头盖脸地对准她浇下。
无疑,这样的悲伤不该出现在约会的时候,而是在分道扬镳之际,又或者决定老死不相往来后。
她是属于哪一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裴寂得到了答案。
林枕溪看着他说:“裴寂,我没法答应和你在一起。”
他还没从昏蒙中找回自己意识,像突然失聪的听障人士,反问的语调一字一顿的,充满不确定,“你说什么?”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跟他在一起,这场电影算什么,刚才那个吻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