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昼十年(123)
方梨平时没少在背后蛐蛐黄幸妤的懒散、不负责,得知她要辞职后,反倒依依不舍的,甚至还有几分自责,“你说她辞职会不会跟我有关系啊?有几次我没忍住直接甩脸色给她看了,还是说我说她坏话的时候,凑巧被她听到,她以为自己遭受到职场霸凌。”
林枕溪打断她越来越丰富的想象力,“你别想太多,这事跟你没关系的。”
“你就别安慰我了。”
林枕溪斟酌了会措辞,“半年前,黄医生一个病人去世,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是她进康瑞以来陪伴时间最长的病人,有天我去天台,发现她在上面哭。”
半年前正是黄幸妤从一个有口皆碑的好医生开始走向“堕落”的节点。
“她不是懒惰,也不是不负责任,只是之前投入的感情和精力太多,已经精疲力尽,才想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那你呢?”方梨很快反问一句,“你还好吗?”
林枕溪说不出自欺欺人的话,只能点点头。
方梨多看她两眼,将话题拐回去,“那是我误会她了,在她离职前,我还是找个时间跟她好好道声歉吧。”
刚这么计划好,方梨想起另一件事,“对了,8床那病人你还有印象吗?”
8床病人是一名年轻男性,今年刚满三十岁,刚住院那会,隔三差五就有朋友来看望,女性居多,姿态和他亲昵到不像普通朋友,结果不到三个月,身边只剩下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女性。
听其他护士说,两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但林枕溪知道,他们这段关系没那么简单,至少并不纯粹,她能从女人眼睛里读出已经冷却的爱意,也能从男人笑容里看出他后知后觉的感动和爱慕。
无疑这是一段浪子回头的故事,可惜时间不等人,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林枕溪又点头,“他怎么了?”
“昨天下午他在病房和他那青梅办了场婚礼,结果你猜怎么着?证婚人是假的,民政局派来的婚姻登记人也是假的,拿到的结婚证更是假的,总而言之,这场婚礼从头到尾就跟出情景剧差不多,假得离谱。”
方梨啧啧称奇,“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出戏是他那青梅一个人编排出来的,杨护士好奇,旁敲侧击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猜她怎么说?”
林枕溪接过话茬,“想和他结婚的是十几岁的她,而不是现在的她。办婚礼,只是为了圆年少时的梦想,但她不可能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牺牲自己去和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捆绑在一起,现在的她,比起他,更爱她自己。”
方梨慢慢鼓圆眼睛,语气难掩诧异:“你是不是躲墙角偷听了?”
林枕溪一阵好笑,“猜的。”
“学过心理学的人就是牛逼。”
六月末昼长夜短,临近七点,天还是亮的,日色斜落进眼底,下意识的屏息动作让林枕溪头晕目眩,怀疑是低血糖的毛病又犯了。
她闭了闭眼,缓冲几秒,余光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剪影,没一会儿,被磨砂玻璃拦截,只留下混沌的黑色。
是错觉吗?
她好像看到裴寂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林枕溪整整半个钟头,好不容易强行将裴寂的脸从脑海中逼退,娄望的电话进来。
她本来没打算接,又怕娄望要聊的是关于娄书文的事,只能勉强自己摁下通话键。
对面先出声,是很拖沓的一声:“喂。”
听筒里的男嗓沙哑晦涩,像被遗留在上个世纪的靡靡之音,砸得林枕溪耳膜又疼又痒。
只一霎工夫,她就辨出了“娄望”皮下的人是谁。
在她挂断电话前,裴寂抢先阻止:“我有件事想问你,问完再挂,可以吗?”
林枕溪把手机放回耳边,深吸一口气:“你要问什么?”
“周非池两天前回国了。”
“我知道。”
“贺卡的事,他澄清了。”
“我知道。”
“那封信,我看到了。”
她手指一缩,听懂了他的话,但又恨不得自己听不懂,“什么信?”
“很久以前你投放到我家信箱的那封信。”
漫长难捱的沉默,让裴寂误以为通话已经中断,没有勇气查看屏幕,而是默默调大音量,试图从白噪音中剥离出她的呼吸。
轻到几不可查,但至少是存在的。
他舒了口气,明知故问道:“还在听吗?”
“有这种信吗?”林枕溪指甲扣进虎口,“我不太记得了。”
裴寂知道她在扯谎,偏偏又不忍心戳穿,更何况这事归根结底全是他的错,他怪不得任何人。
又一阵沉默后,他转移话题:“高二那个雨夜,是你收到了我的那把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