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昼十年(140)
这是纪明兰的荣誉。
二十八年后的林枕溪也用自己的孤勇和纯善换来一枚舍己为人的崇高勋章。
只是这样的勋章在纪明兰看来,无异于一滩污秽,她避之不及,生怕溅到自己身上,弄脏她那一身抛弃骨血换来的体面华服。
方梨盯住她手腕上细密的疤痕看了会,哑着嗓子开口:“你家里人有在荆海的吗?这两天就让他们过来照顾你吧。”
“我在荆海只有白露了。”
“那朋友呢?”
林枕溪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的,不用别人特地来照顾我。”
她要真这么有数,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了。
可比起气恼,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而这也让方梨说不出重话。
在这次事故发生前,方梨从来没见过她腕上的伤疤,但不难猜出她长袖下掩藏的秘密。
或许她也早就知道她已经猜出,只是心照不宣地配合她装傻充愣,用无知粉饰太平。
方梨没法待太久,休息时间结束前十分钟,和林枕溪告别,离开前留下一句:“有什么事你摁铃,或者打电话给我,我下班后再来看你。”
林枕溪小幅度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等听不见脚步声,她立刻睁开眼皮,双臂撑在身体两侧,将呼吸节奏和动作调整到最慢,几分钟后,终于坐起身,赤裸的双脚踩在地砖上。
又缓了几分钟,她拔下输液管,艰难站起身,结果没两秒,跪倒在地。
两天后,她的身体状况才有所好转,勉强能下床了。
顶着周围火辣辣的注视,她披头散发地朝康瑞走去。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今天是前所未有的漫长难捱。
她的大脑还很晕,脚底也像踩着一层厚重的云,被风推着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往前。
护士站没人,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关心和同情的目光,这让她长舒一口气。
到洛珈病房门口前,厚重的气息堵回嗓子眼,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后,才推开门。
被打扫过房间干净整洁,同时空空荡荡的,连蕾丝窗帘都被卸下,洛珈曾生活过的证据跟随主人消失得一干二净。
林枕溪在床边坐了好一会,正要离开,冷不丁听见门后传来两道熟悉的嗓音:“哎,你说我要不要和林医生转述洛珈的遗言啊?”
“洛珈还专门留了遗言给林医生?”
“是啊,不过就几个字。”
林枕溪呼吸屏住了,手指合拢,抓到一把燥热的空气,她的心却阴凉阴凉的,像在冰水里浸泡过。
外面的人离得远了,声音也像一缕烟丝,轻飘飘的,很像洛珈病重时的语气:“不要当蜡烛。”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说完这句话,洛珈就没了。”
“说起林医生,她手腕上的伤……”
-
林枕溪没回人民医院的病房,直接打车回了家。
路上有不少人给她打电话,她一概没回,工作以来第一次,将手机关机。
她太累了,现在只想忘记时间,忘记洛珈的离世、纪明兰的残忍,以及其他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现实,躺在家里的双人大床上和白露睡得昏天黑地。
然而没睡多久,她又被噩梦惊醒,不一会,门铃响起,不间断的几声,听着很急促。
透过可视话机,她看见方梨的脸,面色焦急,时不时跺一下脚。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林枕溪问。
见她没有开门的打算,方梨只好对着空气说:“我去人民医院找你,护士说你下午就没了人影,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还好吗?”
裴寂出国前,拜托过方梨照看一下林枕溪,接到林枕溪被割伤脖子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给裴寂打去电话,但对面一直没接。
这几天,她也陆陆续续给他发去过消息,通通石沉大海,人就跟消失了一样。
林枕溪靠在墙壁上,“感觉快要坚持——”
她的声音很轻,方梨只听清两个字音,正要往下分析,她突然又说:“我没事,就是想好好睡一觉了,你回去吧。”
方梨犹豫了会,决定顺从她的意思来,“我给你带饭了,还有一些面包,现在挂在你门把手上,你要是有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
方梨在门口多站了会才离开。
等到监控捕捉不到人影,林枕溪才打开门,取下把手上的两袋吃食,随便掏了块面包出来,胡乱往嘴里塞,剩余的东西全被她放进冰箱。
接下来那一觉睡得时间很长,中途醒来过几次,窗外天色由明变暗,再乍泄出明亮的日光。
白露不在卧室,她叫了很多声它的名字,迎接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