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的动作一顿，那只马上要成形的小兔子瞬间散了架。

她抬起头，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蓄满了水汽，雾蒙蒙地望着他。

“哥哥……你要走了吗？”

叶琛明收拾书本的手指停住，他没看她，只是垂着眼，盯着书页。

“嗯。”

一个字，砸碎了小姑娘眼里所有的光。

她没哭，只是眼眶红得像只兔子，小嘴瘪着，强忍着不让金豆子掉下来。

那副故作坚强的可怜模样，比放声大哭还要磨人。

叶琛明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贫瘠的语言库里，找不到任何一句能用来安慰人的话。

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只有晚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

“……我，”林落晚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极了，“我还想跟哥哥一起看孔明灯呢……”

中元节那晚，禅院有放孔明灯为逝者祈福的习俗。

可那晚，她因为手臂上的伤，早早地就被父母带回去休息了，错过了那场漫山遍野的灯火。

这是她这几天里，最大的遗憾。

叶琛明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彼时不知原因。

那一晚，月色依旧很淡，山间的雾气比前几日更浓重了些。

林落晚在睡梦中，被轻轻摇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对上了叶琛明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衣，衬得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清冷。

“跟我来。”

他没多解释，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林落晚想也没想，就把自己温热的小手放进了他微凉的掌心。

他带着她，穿过寂静无人的长廊，绕到禅院后山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上。

山风很大，吹得林落晚打了个哆嗦。

她正想问要做什么，却看见叶琛明从角落里抱出了一大摞东西。

是孔明灯。

足足有几十盏。

少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蹲下身，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其中一盏灯芯下的蜡块。

火光亮起，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

那张总是冷峻的脸上，此刻竟有了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橘黄色的暖光在薄薄的纸灯罩里慢慢充盈，将它从一个干瘪的纸团，变成一个饱满而温暖的载体。

叶琛明松开手。

那盏孔明灯，便载着一团火，晃晃悠悠地，挣脱了地心引力，朝那片被雾霭笼罩的夜空飞去。

一盏，两盏，三盏……

少年不知疲倦，一盏接着一盏，将那些承载着光与热的愿望，亲手放飞。

很快，林落晚的眼前，便升起了一整条摇摇欲坠的星河。

那些灯火汇聚在一起，冲破了浓雾的禁锢，在漆黑的天幕上，点燃了一场盛大而沉默的告别。

美得，让人想哭。

林落晚真的哭了。

她站在那片人造的星河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咧着嘴在笑。

“哥哥……”她仰着头，泪水划过脸颊，声音哽咽，“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烟火。”

叶琛明站在她身侧，火光在他幽深的瞳孔里明明灭灭。他看着那些越飞越高的灯火，又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小笨蛋。

从此长夜漫漫，孤山不孤，灯火璨璨。

——

回去后别人发现，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扉页上，不知何时，被他用钢笔写下了一行德文小字。

那是尼采的话，也是他彼时心境最真实的写照。

Man muss noch Chaos in sich haben, um einen tanzenden Stern geb?ren zu k?nnen.

一个人必须内心里还有混沌，才能生出一个会跳舞的星星。

第1章 番外2 如同每个在夏天坠入爱河的人

圣芭芭拉的夏日，日光是融化的金子，慷慨地泼洒在每一片西班牙式红瓦上。

空气里满是咸湿的海风与三角梅热烈奔放的香气。

林徽宁小小的手牵着林落晚，仰着脸，精致的眉眼在加州阳光下显得愈发剔透，轻声说想来看看海。

这个理由过于温柔，林落晚无法拒绝。

叶向晚和叶凌霄自然不肯落下。

一个抱着林落晚的腿不撒手，娇声娇气地喊“妈妈我也要去”，另一个则酷酷地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用行动表明决心。

于是，一行人住进了海边那座庄园。

这还是她和叶琛明蜜月时，他送的。

当时只当一句玩笑，没想到这四年，庄园里的草坪永远被修剪得像绿丝绒，泳池的水清澈见底，连屋内的白玫瑰都日日新鲜，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女主人的归来。

林落晚心口发紧，尽量不去深想。

第四天清晨，林落晚被孩子们吵醒，正哄着他们穿衣，楼下传来叩门声。那声音沉闷而克制，敲在百年橡木雕花的大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