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戳了一下她的额角，才撮了把瓜子仁，边吃边看戏，低声说：“那是陶夫人和她的二儿媳妇。”

瓜子皮一下子扎进了指甲印子里，静漪忙甩开。

是陶家的女眷，难怪……

杜氏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后面的戏再旖旎动人，静漪也一字都听不进去了。她只担心等下戏结束了，要怎么面对……她的担心在随后变成了多余的。

不一会儿，孔家的女招待员进来，蹲下来在陶家二少奶奶身边低语几句。二少奶奶片刻之后，便扶着陶夫人起了身。

陶夫人身材很高，一袭黑丝绒金线绣旗袍，穿着简单且隆重，无端就给人很大的压力。

孔太太早已接到通报，陪着陶夫人起身，送她出去——陶夫人在转身的时候，向杜氏略微点头致意，随后便阔步离开了戏楼。

静漪长出了一口气。

第57章 或浓或淡的影 （十）

“陶夫人好大的派头。”坐在前面一桌的四太太这时候回过头来低声说了一句，笑吟吟的。

杜氏微微一笑，未置一词。

孔太太回来的时候，依旧坐到杜氏身边。静漪听到她低声说：“……家里有急事呢……咱们且听戏，今儿程老板和孟老板的戏真是绝了……”

静漪按了下手指。

被瓜子壳扎伤的指甲印子，渗出一丝暗红来。

回去的路上，静漪沉默。

杜氏似乎有些累，也不说话。只是在下车前，她说：“过两日，陶家合家上下来家里做客，你可不能总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既是答应了你父亲，就该欢欢喜喜的，知道吗？”

“知道，母亲。”静漪回答。

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吹进来的风，凉飕飕的。

静漪说完这句话，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她低头，看到包上插的那朵栀子花。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软塌塌地贴在指尖。只有一朵花而已，车厢里的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有些萎靡不振的香气。

陶盛川携眷来程府作客的日子，是在七月十九。

前一天刚刚下过了一场雨，从早上起天气晴朗而略有些潮润，已然没有前些日子的酷热难耐。

“有些秋意了。”宛帔坐在静漪的房里，望望窗外，又望望正在翠喜和秋薇的帮助下试穿新衣服的静漪。

一身藕荷色的裙褂，穿在静漪身上，衬得静漪愈加的肤白如雪。

宛帔这样看着，就有些发呆。

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样是一头如墨般的发，点漆似的眸，仿佛珊瑚的唇，编贝样的齿……就连眉宇间的那一丝忧郁，都像极了。

她强抑住喉间就要逸出的叹息。

翠喜正拿了一挂珠链，宛帔见状走过来，接过珠链，亲手给静漪戴上。

“娘，我自己来。”静漪说。

静漪摸索着珠链的挂扣，在颈后扣了半天才弄好。

指甲盖大小的颗颗浑圆的珠子，呈深紫色。

“太太想得周到，这新褂子的颜色，正得这样的珠子配才好看……前阵子姑太太给你那一挂珠链呢，虽然没这个大，说是让你戴着玩儿的，也很看得过去……你的首饰自个儿也闹不清都有什么，是不是？也不见你戴……大小姐归宁，你记得戴戴她送你的生辰礼物。大小姐自小就疼你……”宛帔闲闲地说着话，替静漪弄整齐些，从镜子里看看。正在最好年纪的女儿，不施粉黛，已然好看至极。她微笑了下，轻声嘱咐：“今儿女客除了陶夫人是一定要来的，还有陶家二少奶奶。到时你记住不要多话，听你父亲和母亲的话行事……听见没有？”

静漪看了宛帔，微笑了一下。

笑靥浅浅两弯红唇，笑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电话铃响起，秋薇赶忙跑去接听。

“娘知道你心里还不痛快。”宛帔揉着静漪的颊腮，说：“不痛快也得忍着，好歹今儿这场面你得撑下来。”

静漪说：“好。”

这倒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她从小就知道，其实越是大场面越好应付，她只要不说话，跟在母亲身边就行了。

外面秋薇放下听筒说：“太太，大太太那边来电话，说时候差不多了，要咱们过去呢。”

静漪转身凑近了镜子，拿手帕擦了眼角，笑着说：“娘，咱们走吧。”

宛帔见静漪是这样的态度，心想能高高兴兴地去，这总归不是坏事。她心下略安，交待翠喜跟着去。她一转身的工夫，忽的觉得哪儿不对劲，随手捞过静漪的手腕子，问：“剩下的那只镯子呢？”

静漪见母亲脸上倏然变色，顿了一下，知道没法子瞒天过海，就说了实话：“前些天在街上送给那马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