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陆凌风(76)
他们坐在画架前,姿态从容,听着老师的指导,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琳琅满目的颜料和画具上。
那一窗之隔,是两个世界。
后来,高中来到粤海,巨大的城乡差异和学业压力让她更加沉默。她“路过”美术社的活动室外,看着里面那些非专业却同样热爱画画的社员,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谈论梵高、莫奈,可以随心所欲地挥洒笔墨。
而她,连敲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不是美术生”。
她以为,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直到那个下午,蒋瑶喃找到她,借了她两千块钱,说是她自己的稿费。
那一刻,宋小满才惊觉,蒋瑶喃变化有多大,那个当年跟她一样怯生生的姑娘,此时居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能力存下一笔小金库,她又羡慕,又为她觉得自豪。
除此之外,蒋瑶喃更多的是觉得感动,她一时间没忍住,自己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知道蒋瑶喃的钱来得多么不容易。
所以她非常感激。
那笔钱,她最终收下了。
不过她知道,这两千块对于真正要走美术道路的人来说,或许只是几盒好一点的颜料钱,根本不够。
但她还是用它,在家附近找了一个最基础、收费相对低廉的暑期美术班,报了为期二十天的课程。
那二十天,对于宋小满来说就像是一场梦。
她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画架,第一次系统地学习素描的排线、透视、明暗关系。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老师讲的每一个知识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画室,最后一个离开。
她的手指被炭笔磨得黑乎乎的,胳膊因为长时间举着而酸痛,她却感觉无比的充实和快乐。
原来,画好一个石膏几何体,需要理解它的结构。
原来,表现一个物体的立体感,需要如此细腻地处理灰面与暗面。
原来,系统学习画画的感觉,是这样的幸福。
她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终于踏上了梦想之路的起点,哪怕只有短短二十日。
然而,精力是有限的。
当她将大部分心神投入到绘画中,本就吃力的文化课成绩,在高二上学期结束后,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大幅下滑。
分班结果出来,她从重点班掉到了普通班六班。
蒋瑶喃担心她,跑来安慰她。
出乎意料的是,宋小满脸上并没有太多失落,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瑶喃,没关系,我觉得六班挺好的。”她看着好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亮和坦然,“在重点班,我压力很大,总是垫底,学得很吃力,也很不快乐。现在在六班,学习氛围没那么卷,我感觉……反而松了口气。”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嘴角泛起一丝温柔而满足的笑意。
“我一点都不后悔。真的。在学习画画的那二十天里,我真的觉得非常幸福。”
那种幸福,是任何时刻都无法比拟的。
那是灵魂找到归处的战栗,是生命被点燃的瞬间。
掉出重点班的代价,与那二十日极致的幸福相比,在她心里,轻如鸿毛。
她知道前路依旧迷茫,知道两千块钱和二十天的课程无法真正改变什么。
但那段经历,如同在她心底深深埋下了一颗种子。
它或许不会立刻长成参天大树,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提醒着她,她曾为自己的梦想,哪怕只是短暂地、笨拙地,奋不顾身过一次。
而对于宋小满来说,有过那样一次,便足以照亮往后许多个平凡而灰暗的日子。
不仅如此,宋小满也是真心觉得六班待着更好更自由。
在这里,她不用每天都为成绩焦头烂额,她可以有时间喘息,分给绘画一些足够的时间。
也许有人无法理解她对绘画的痴迷。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办法走美术艺术生的道路,也许自己以后在这个领域也不会有太出彩的成就。
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只是一个拥有梦想的普通人。
只要心里有梦想,有热爱,这就够了。
宋小满说:“也许每个人不一样,一班适合一些人,但我明显更适合六班。”
而秦一帆也一样。
秦一帆至今还记得,在礼县二中的那个小礼堂里,校长亲自将“礼县中考状元”的奖状递到他手上时,台下父母那几乎要溢出泪光的骄傲。
他是那个学校的明星,是老师口中“肯定能出人头地”的苗子,是同学眼中仰望的存在。
那时的他,脚下踩着的不是水泥地,而是通往无限未来的云梯。
然而,粤海中学却轻易吞噬了他所有的光芒。
高一(1)班,那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