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在小学做了六年朋友，好像从来都没有去过顾凌轩的家。他只是出现在学校里，放学后跟他们疯一阵，互道明天见后，又旋即消失不见了。

他其实本体是山精吗？每次太阳落山之后，都会回到山林里，现出原形？苏玛丽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着。

顾凌轩不是山精。在一间低矮的房子前，他停了下来，打开门，走进去。

这是苏玛丽第一次见到顾凌轩的家。门前跑着几只鸡。门口的空地应该是早晨清扫过，但很快又落了几坨新鲜的鸡屎。这个房子处于巷子深处，采光不好，窗户看进去黑黢黢的。

可能是听见了门开的声音，旁边一间房子的门也开了，走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妈，她端着一盘月饼，走到顾凌轩家里，推门而入。

“小易啊，你妈妈呢？”大妈问，又把月饼递给顾凌轩，“这是李叔叔送来的，你给拿着。”

顾凌轩接过月饼，跟大妈礼貌道谢，说：“妈妈去厂里工作了，晚上才回来。”

“哟，那你午饭怎么办呢？要不要去大妈家里吃？”

“不用了，妈妈早晨给我留了菜，我自己热一下就成。”

这话让大妈连连感叹，这孩子这么小，真懂事云云。末了，她怜悯地看着顾凌轩，半是自己感叹，半是说给孩子听的，“早就劝你妈妈，你年纪这么小，找个人重新组建个家庭，她负担也小些。李叔叔你知道吧？来过你家，你还见过的。他是不是人很好？”

顾凌轩只是笑，不说话。

大妈又继续自顾自地说：“小李我们都是看着长大的，虽然年纪比你妈妈大了一些，但是人老实啊，肯定会疼人。你妈妈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而且你也需要一个爸爸啊。等你妈妈回来了，就帮我跟她说，李叔叔想请她明天晚上吃饭。知道了吗？”

顾凌轩点点头。

“你到时候就来大妈家吃晚饭，等你妈妈来接你。”

顾凌轩又是点头。

“哎哟，你说说你妈妈，这么年轻一个姑娘，还带着你，真是不容易……”大妈摇晃着脑袋，带着盘子又出去了。

顾凌轩站在那里，只是站着，既不说话，也不走动。直到厨房飘来一股焦煳的气味，他才像是被打醒了一般，赶忙跑去厨房。说是厨房，其实不过就是窗户旁的一个煤炉，上面架着一个铁锅，锅里有些烧煳了的粥。

顾凌轩费劲地把锅端到桌子上，灭掉了煤炉，拿出一个碗，盛上一碗就要吃。他那么小小的，端着一碗焦煳的稀饭，坐在昏暗的屋子里。

苏玛丽看不下去了，她不能忍受眼前的画面，不能忍受顾凌轩孤独一人，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吃着一碗焦煳的粥。她也不管是否礼貌，或者自己一直跟踪他的事情暴露，她顾不上那许多了，冲进屋里，一把拦住顾凌轩，不让他吃那粥。

顾凌轩没料到女孩突然闯入，愣住了，任由她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跑出了那个昏暗的房子。

他们就这么一路跑着，穿过蜿蜒曲折的深巷，穿过摊贩聚集的广场，穿过学校前的石子路，穿越了时光，二十四岁的苏玛丽拉着七岁顾凌轩的手，他们只是往前跑着，不知要去往何方。

到了一片农田前，他们才停下来。两个孩子都呼哧呼哧喘着气。顾凌轩问苏玛丽：“你……带我……来这里做什……吗？”

苏玛丽弯腰，撑着自己的膝盖，“我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来，看向顾凌轩，“我只是不想留你一个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

风从山中来，吹走了夏日最后一点暑气。那片农田是油菜花田，但花期早就过了，油菜也被收割了，如今农民在里面翻土，准备下一季的播种。

苏玛丽一屁股坐了下来，“已经过了看花季节了。”

顾凌轩也有样学样，坐了下来，问：“你喜欢金色的花吗？”

苏玛丽想起了他书房里的两幅向日葵，问他，“你呢？”

“嗯。”顾凌轩看着眼前一片灰黄的土地，想象着那里有一大片金色花田，“喜欢的。”

“我们坐这干什么？”苏玛丽问顾凌轩。

顾凌轩摇摇头，反问她：“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嗯。我也是。”

苏玛丽歪过头看着顾凌轩，“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汗湿的额发在风中跳着调皮的舞蹈，跟那天傍晚一模一样。他看着那额发飞舞，回答了女孩的问题：“你那天从办公室里拿书出来，我在走廊前不小心把你撞到了，书掉在地上，所以我看到了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