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雪时分(130)

最包容的就是隔辈人,可最等不及要走的,也是隔辈人。

四周的灯亮了,空姐已经开始准备早餐。

这陡然的亮度让林亦扬不适,他翻出飞机上的洗漱包,找到牙具,走向洗手间。

等到狭窄的洗手间门闭合。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还有那双眼睛,和自己对视了足足两分钟后,两手撑在那一条小小的洗手台边沿,攥着没开封的牙具,左手撑在那,右手竟然撑不住。

太窄了这里,让人透不过气。

这里有人先洗漱过了,有牙膏的气味,其实已经很淡了,却刺着他的眼睛。当眼泪掉下来的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额头压在了镜面上,掌心里的牙具塑料盒被捏得变了形,一声塑料壳崩碎的脆响,充斥在这个逼仄的洗手间里。

想让自己平静,全然无用。左手在镜面上攥成拳,又松开,最后,额头重重地磕在手背上。用痛,用全身力气去克制着、试图摆脱这种无力感……

……

和多年前蹲在东新城门外一样,整个人都被这种被抛弃的无力感包裹着。

像浸透水的湿布蒙住脸,呼吸不能,一丝氧气都吸不进来。

两次都一样。

第一次是老师让自己离开东新城,不要他了,这一次更彻底,是真的走了,不要他了。

东新城的灯,办公室的灯,永远灭了。

***

从洗手间出来,林亦扬的短发发梢是湿的,但没有水,已经擦干了。脸上也干干净净,除了眼底泛红,左手背的淤青外,没有其它异样。

陈安安倚在洗手间对面,在等着他。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守着他。

空姐推着一辆早餐车,正准备推出去,看到两人微笑着点了下头。林亦扬看了眼餐车上摆着的、热气腾腾的几盆东西,用中文问陈安安:“站着干什么?”

不过短短二十几分钟,他像抽了几宿的烟,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几个字一句话,像能看到他嗓子里充着血:“没事。”

***

在短短一日内,贺老去世的消息传遍了业内,中国休息室内,选手们都是新一辈居多,感触并不深,反倒是教练们都很伤感。

在殷果上场前,教练问了她一句:“还行吗?心态?”

殷果点点头,拿着球杆走了。

她心里有一个秒表,在每一针跳着,催促她去机场,回国,去见林亦扬。

事实证明,她是人,不是神,发挥得并不好。

对手也来自中国,意外出现了两次明显失误,算是将冠军拱手送给了她。没想到在状态奇差时,殷果竟意外拿到了人生第一个公开赛的冠军。

“这个冠军应该是你的,”她在掌声里,握住对方的手,“我是靠你失误,才拿到的。”

那个年近三十岁的老将笑了:“没什么应该不应该,冠军就是你的。”

“世锦赛再见。”殷果说。

对方报以微笑,关心地问她:“稿子准备好了吗?”

殷果点点头,把口袋里的纸抽出来一截,对方也笑,给她看自己的稿子。

她们都没林亦扬的口语能力,全在昨晚就打好了草稿,谁赢谁去采访。

殷果没耽搁,直接进入采访会场。

她在满场掌声里鞠躬,落座。

心里的秒表一直在滴答滴答走着,算着时间,告诉自己:十五分钟之内必须走。

第一个问题很常规,恭喜夺冠,夺冠感言。

接下来是自由提问,连着六个问题。

在最后四分钟里,她握住稿纸,其实早背诵流利,只是在等结束的时机。

教练以为她在紧张,低声用中文说:“不用太紧张。”

殷果轻摇摇头,对教练笑了笑。

“首先恭喜你,殷小姐,”角落里,有一位资深记者抢到了话筒,“问一句更私人一点的,希望你不要介意。今天在场的球迷都在好奇,为什么Lin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没有到场,还是你们会有别的庆祝方式?”

笑声充斥在全场。

殷果将小型话筒挪向自己,短暂沉默。

等到笑声散去,她才轻声开口:“在昨天的半决赛,男子组退赛了一位中国选手,他叫陈安安,是今年的四强,相信大家也在疑惑为什么他会突然退赛。”

大家安静地,等着殷果揭晓答案。

“他是Lin的师弟,是从同一个球房出来的,”殷果轻声说,“昨天Lin和他一起离开,飞回国内,是因为他们的老师去世了。”

闪光灯渐渐消失。

这是一个令人意外且遗憾的消息。

“他是Lin的启蒙老师,Lin从八岁开始,一直到十六岁离开他身边,整整八年都在一个叫东新城的地方长大,跟着这位贺文丰老师学打球。你们肯定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没有参加过国际大赛,也没有世界排名,因为在中国斯诺克起步得太晚,他没机会成名。可这位老师有很多弟子,还有弟子的弟子,全成为了这一行的中坚力量,Lin也是其中之一。我从小就听到他的名字,崇拜他,敬仰他。很遗憾,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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