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雪时分(138)

林亦扬把剩下的包子吃完,沉吟半晌,照旧是说:“您说得对。”

老教练们都哭笑不得。

辛教练说:“小六啊,不用一开始都是对对对的,咱们说话都直接点儿。”

他低头,几口喝完粥:“1896年有奥运会,1988年兵乓球才入奥,每个项目都是慢慢壮大的。各国的台球协会都在提申请。面包总会有的,”他将自己没开封的瓶装牛奶放到几个老教练当中,“牛奶也会有。”

林亦扬离开,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在一众选手当中穿行而过,向着清晨的日光而去。

大家都在那愣神——这还是过去那个天天剃个小寸头,没事就和人打架挂彩,见谁都不搭理,狂到没边儿的混小子吗?

几个老教练说服不了林亦扬,仍觉忧心,以“探病”的名义,去了一趟江杨的医院。

江杨刚胳膊开过刀,用白布将打着石膏的右臂挂在脖子上,神色奇差。

他勉力倚靠在沙发角落里,气息不稳地说:“我这个小师弟是什么脾气,您很清楚。他要排名有排名,奖金比我都高,闲云野鹤一样,要不是用感情套住他,他是不会回来的,”江杨咳嗽了两声,要给老教练们倒茶,“来,我给您倒杯茶,消消气。”

他看上去恢复得“很不理想”,茶壶举得都费力,教练们赶紧把茶壶接了过去。

只见江杨在那又悠悠地叹着气:“我这一身伤病,是真带不动了。”

说得是情真意切,无尽伤感。

老教练们回去了一合计。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任由林亦扬折腾了。这是贺老嫡亲的徒弟,东新城最正统的接班人。

一星期内,年轻一代的骨干们用行动表了态,支持林亦扬。

东新城最赚钱的几个选手更是都把自己的球社提成,从原先两成提高到五成。包括如今东新城最赚钱的林亦扬。这样一来,也算堵住了悠悠众口。

***

两星期后。

江杨出院,被林亦扬接到了自己的球房里。

江杨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快。

现在的他除了胳膊掉在脖子上比较怂以外,举手投足还是那个能在赛场上算计人的老帅哥一枚,出去谈个恋爱把个妹不成问题。

那天纯粹是装个样子,示个弱。

林亦扬让孙尧煮了一壶咖啡送上来,两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里聊天。

“人老了都喜欢走稳棋,看你一开始给老教练们吓的。”江杨笑着说。

林亦扬没说话。

他最近这一星期,快把前半生没说够的话都说完了。

江杨抿了口咖啡,慢悠悠地品着,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悠闲:“人家今天飞回来吧?”

林亦扬默认了。

“那还不去接?”江杨这纯粹是没话找话。

林亦扬一副“你以为我不会看表”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他走到球杆架的最右侧,拿起一根球杆,在手里颠了颠,想练练手。不想费力气码球,用球杆拨着球台上的一颗颗红球,让它们自由散开

最后摆了一颗黑球和白球。

“说句认真的,是个喜讯,”江杨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没点着,在手里玩着,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在卖关子一样地说得极慢,“今年的亚运会,有台球。”

原本准备击球的林亦扬,手停住,停了三四秒。

自从2010年广州亚运会之后,台球就再也没能进入这种大型综合赛事。取消多少年了?他都快忘记时间了。

“我以为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的话。”江杨笑着说。

林亦扬没回答。他盯着那众多红球里唯一的黑球,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球,以极刁钻的角度,击中黑球,成功落袋。

他曾退役多年,就算回来了,对世界排名也看得淡,可不会忘记这个。

这才是最早根植于心的东西。

每一个自幼入体育这行的孩子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家长或是教练会带着幼年的他们,指着电视里的亚运会、奥运会,让你去看一次次看国旗升起,让你燃起斗志,畅想未来自己就要站在同样的赛场里,成为下一个赛场英雄。

他和江杨小时候也是这样,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看过。这是他们最初的梦想。

无关奖金,无关排名。

成千上万的孩子从几岁开始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间断的训练、负伤、比赛。几岁,这是一个运动员的初始年纪,其后,满长的前半生都只有这一件事。

可那个领奖台上却只有三个位子,而能让国歌奏响的位子,只有那一个。

身为一个运动员,就算是被亚运会取消多年的冷门项目,可谁不想胸贴国旗,为自己的祖国拿冠军?

哪怕只有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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