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雪时分(97)

Lin:一路平安。

Red Fish:删备注。把我的备注名删掉。

林亦扬笑着,把备注删了。

发现她微信的名字改了——林里的果。

林里的果:四个字的微信名,会太长吗?

他瞅着那新改的名字,默了半晌。

Lin:不会。

林里的果:也对,反正是显示在对话框上边的。

Lin:对。

林里的果:我真走了。

Lin:好。

林里的果:你再给我发个,那个,咖啡。

***

殷果刚过了安检,鞋带没来得及重新系好,散在运动鞋两旁。她单肩挎着自己的双肩包,看着微信,等着。过了好半天,还没发。

信号不好吗?她看自己是满格的,他在外头更该是信号足足的才对。

殷果身旁,不停有从安检口走出的人,有人重新戴好帽子,有人在给包拽上拉锁,重新背好。她弯腰,攥着手机,系好一边的鞋带,突然一声提醒音。

Lin:[咖啡]

一个表情像突然推开了一扇门。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表情的无语,认为他是在嫌烦,打发自己……

她攥着手里看了半晌,低头,又去系另一边的鞋带,蝴蝶扣打了几回也没成型,最后蹲在角落里,抱住自己的膝盖,下半脸都埋在手臂里,看着地面。

眼前的地面忽远忽近,蒙了层水。

***

林亦扬坐巴士转地铁回公寓。

在地铁上,有人在车厢当中即兴打鼓,平时他都有心情多欣赏一会,今天莫名心浮气躁,每一声鼓点像敲在心里头,神经也一跳一跳的。

他在算着时间,实在无事可做,将手表从左手取下,戴上右手,又取下,直接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

等到下一站进站,在短暂信号收发时,收到了迟到的一条微信。

林里的果:[愉快]

一看,就是她飞机起飞,调成飞行模式前发的。

还是小女孩,对爱情有着非常细节的浪漫,比方说,用这个做告别。

林亦扬想到两人在夏威夷的车里,想到女孩子特有的柔软呼吸……想到她满脚沾着细细的砂砾,绕着自己走,想到她在只有两人的地铁车厢里坐着,对他说:我叫殷果。

他心绪不宁,索性关了机。

进了公寓楼,他经过洗衣房想到要给殷果拍照的事,结果,人没进去,先从里边出来了一个人,是等在这里的江杨。公寓没人,他在这儿坐了有一个多小时,就为了等林亦扬。

“怎么关机了?”江杨问。

“没电了。”

“我马上要走,还怕见不着你,”江杨和孟晓东那帮人一样,要赶去爱尔兰的公开赛,也是今天的飞机,“总算是赶上了。”

林亦扬看看外头:“要给你叫车吗?去机场的?”

“不用,订好了。”

林亦扬看江杨迟迟不说正事的样子,在等,估摸他在看自己的心情,揣度是不是要说。

“我刚送完殷果,情绪不好,”林亦扬索性直说,“不是对你意见,你有事说就行。”

江杨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便签纸,上头写着个电话号码,看区号是国内的,还是家乡城市:“这是老师的电话,家里的。”

陌生的号码,能联系到一个曾熟悉的人。

“要走了,才发现也没你微信,”江杨把便签纸塞给他,“和人家借了张纸,抄给你的。老师这些年谁都不联系……身体也不太好了,你有空去个电话。”

林亦扬手心里有纸的质感,没吭声。

“有空多联系,”江杨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停了半晌又重复,“多联系。”

江杨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和球杆盒,沿着狭小的走道,推开公寓大门,渐渐下楼梯,不见了背影。

洗衣房里有个小男孩在叠衣服,每个都叠成方块,最后还仔细瞧着上头起的球,一个个揪下来,看上去是女士的衣裳,应该属于他的妈妈。林亦扬靠在门边框瞧着,这最平常的一个洗衣房画面,好像忽然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谁都没出现过。

不管是兄弟,还是她。

窗外是街景,纷乱的房子,每栋都毫不相干、毫不相似,像这个移民城市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来自不同的、属于他们各自的故乡。包括自己。

漂泊感是类同鸦片的情感,会让人上瘾,但也容易得到。

归属感才是情感里名副其实的奢侈品,能给的人太少。记得曾有个不太熟的朋友说,感觉父母过世那年自己就成了一个孤儿,没家了。这种感受,经历者才会懂。

有个女孩在一月底从大洋彼岸、从故乡来到这里,在今天离开,走得时候她叫自己是“林里的果”。这是他硬追来的,非要拥有的,也是他明知前路不明就要先抱住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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