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东流水(出书版)(166)

经此一闹,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向前行去,清洛有时见清南君似是脚步踉跄,行路吃力,想上前扶他前行,却都被他默默推了开来。

直行到夜色降临,仍未走出这沧碧山,眼见今夜就要歇在这密林之中,纵是一年来饱经风雨,清洛仍感有些不安,最令她不安的就是身边这个诡谲莫测、如狼似虎的清南君。

然而此时这清南君却似是毫无力气,食过一些干粮后便倒在树前沉沉睡了过去。清洛这两日来也未曾好好合眼,倦意上涌,慢慢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清洛被一阵野兽嗷叫之声惊醒,环顾四周,感觉到幽深森林中似有许多双碧光闪闪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这才醒起是宿在荒林之中,暗骂道:清洛啊清洛,身处险境,怎可如此松懈大意。

想起先前到清南君怀中拿药之时,似是见到有油布包着火摺子,忙到他怀中取了出来,拾来林中干柴,点燃一堆篝火。随着火光跳跃,热气四涌,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篝火明明暗暗,夏虫呢呢哝哝,间或传来不知名的鸟儿的鸣啼,清洛再也无法入睡,守在清南君身边,将头依在膝上,痴痴地想着心事。忽听得清南君似是在说着梦话,便将头转过来看向他。

火光下,清南君眉头紧皱,面泛桃红,便如有一团烈火在面上熊熊燃烧,清洛心呼不妙,将手伸上他的额头,才发现烫到极点。清洛跟随林归远多时,早已学了他几分医术,知此时替清南君降温才是最重要的,忙取出水囊,摇了一摇,才发现空空如也,想起刚才经过的林边似是有一条小溪,便擎过一根燃烧的树枝辨明方向,行到小溪边装满水,折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只觉森林中空寂黑暗,耳边竟嗡嗡作响,清洛心中不由有些不安,快步返回到原处,见清南君仍躺于地上,暗暗松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靠于树干,用凉水轻拍上他的额头,过得片刻,想起二哥所教,又执起清南君的右手,欲在他手心倒入一些凉水,替他散散热意。

刚将清水倒入他的手心,清南君却突然伸手紧紧攥住她的右手,清洛吓了一跳,用力抽回,清南君只是紧握着不放,口中喃喃道:“母妃,墨儿好难受,你不要丢下墨儿!”

清洛一愣,见他仍紧闭双眼,才知他是在说胡话,又听他口中不停地叫着“父王,母妃,哥哥”,如同一只与羊群失散的小羊羔,站在荒野之中无助哀鸣。清洛想起他幼年痛失所有亲人,在仇人的凌辱中长大,纵是不认同他的为人,也觉他可怜至极,再用力挣得两下不能挣脱,便也由他握着自己右手,缓缓坐了下来。

耳边不停听到清南君的喃语,想起这人幼遭大难,又想起大哥幼年失怙,想起二哥也有不幸的过去,清洛忽觉自己竟是在蜜水中泡大,爹娘待自己如同亲生,细心呵护,百般疼爱,恍恍然中爹娘惨死景象浮现眼前,心中大恸,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

清南君在梦中如同被烈火炙烤,遥远的记忆齐齐冲向脑海,仿佛看到晨曦中,父王纵身上马,母妃牵着哥哥的手登上锦车,自己依着奶娘嚎啕大哭,不肯与哥哥分开。却被父王眼睛一瞪,吓得一口气接不上来,倒于奶娘怀中。

记忆中母妃叹了口气,将自己轻轻抱起来,柔声哄道:“墨儿乖,父王和母妃带哥哥去接你姑姑,等把姑姑接回来了,哥哥便再也不会和墨儿分开了!”

哭声中车队远去,哥哥从车中探出头来,大声笑道:“小墨,哥哥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记忆中自己哭得天昏地暗,似是感觉到亲人们这一去关山重重,这一去天人永隔,这一去魂断神伤,这一去自己便陷入炼狱之中,再也见不到光明。

记忆中自己被关在紫音宫的黑屋内,那昏君的两个儿子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鞭抽火烧,自己遍体鳞伤,一整夜高烧不退,烧得全身滚烫滚烫。自己在黑屋内遍地打滚,朦胧中似是见母妃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来,那么轻柔,那么清凉,自己紧紧抓住母妃的手,凉意沁入心间,如饮甘露,禁不住唤道:“母妃,墨儿好难受,你不要丢下墨儿!”母妃淡淡笑着,她手上传来一股股清凉与温柔,自己终慢慢平静下来,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当晨间露珠轻结,鸟儿欢鸣,清南君悠悠醒了过来,感觉腰间伤口不再似昨日那般疼痛,心知又熬过一劫。环顾四周,省起还在沧碧山中,挂念叶州战事,便欲站起身来,忽觉手中似握着一柔软之物,侧头看去,才见自己竟执住那小丫头的右手,而她正头靠于树干,兀自未醒,小脸上似也挂着两行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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