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转院!”肖玉华回到儿子和儿媳妇身边,斩钉截铁,“我不相信这种小地方的破医院,必须转院!”
“那就转吧,先得去联系医院吧?”杨谦有点没主意,看看穆忻。
“刚才褚哥走的时候说,他认识省立医院心内科的主任。”穆忻嗫嚅着说。
“那太好了,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们要转院,”肖玉华面色平静,“我已经想好了,穆忻,你不是在市局帮忙吗?正好也在市区,再好不过了。那就咱俩一起照顾你爸,杨谦在这边上班,顾不上,就算了。咱俩两班倒,白天我照顾你爸,就在医院附近订餐就好。你下班后抓紧休息,晚点来换我,早晨我再早点去换你,也忙得过来。市局既然借了人,总该解决住宿问题吧?我倒班时住你那里就行,还省了住旅馆的钱……”
她布置得有条不紊,听上去已经胸有成竹。穆忻张口结舌,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就刚才这一会儿功夫,肖玉华是怎么把所有事儿都琢磨明白的?而且还能理直气壮地让穆忻白天上班、晚上照顾病人,还要去住市局安排给她的宿舍,她这思维是不是也太耿直了一点?
可是让穆忻没想到的是,居然连杨谦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对啊,媳妇儿,还真是巧,多亏你去市局帮忙,那里离省立医院也不远,照顾起来正方便。你到底比妈对G城熟,有你在我也放心!”
他说的真挚又诚恳,让穆忻没有任何理由说一个“不”字,只能咬牙点头答应。肖玉华似乎也从没想过穆忻会不答应,只是表情平静地点点头,继续安排:“那穆忻你去给你哥打电话吧,就说要马上联系那边的主任,问问什么时候可以转过去;杨谦你回家给你爸拿点换洗衣物,再买点饭,大家都饿坏了。”
杨谦领命而去,穆忻也只好找个僻静的角落打电话,不出所料,褚航声马上应允。只是快挂电话之前,褚航声又多问了一句:“不需要请个看护吗?”
“贵不贵?”
“应该不算太贵,我同事请过一个,当时是一个月一千五,八小时的……”褚航声替她打算,“你上班哪有时间陪护?不如让你婆婆和请来的人一起轮班,逢周末你去替你婆婆,这样不至于太累。”
穆忻摇摇嘴唇,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可是连哽咽都不敢。她能说什么呢?多年不见的邻居哥哥都心疼她又上班又陪护会辛苦,可婆婆的命令不敢违抗,杨谦的信任不忍辜负。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扛着。
可真到了要扛的时候才发现,扛下来,真难。
白天上班,因为还处于学徒阶段,大材料穆忻写不了,只能从初级阶段学起。市南区报来一份关于建设“无违纪科所队”的材料,研究室副主任派给穆忻改。改完了交给主任,主任提出进一步修改意见。回去继续改好,上交,几次三番,终于通过。然后回办公室打印定稿,稿子标题照例是华文中宋小二号字,正文是仿宋三号字,A4纸,行间距30磅,页码居中。然后填办文笺,附在打印好的稿子前面,装订。送研究室主任审阅,签字。再跨越一个小院,去后面的办公楼,送指挥长审阅,签字。指挥长忙,正在接待客人,只能站在走廊上等,还好不算很长,十五分钟后签字完毕。带着签好的办文笺去另一栋楼上的打印室重新排版、印刷,运气好没排队,顺利印好120份,逐一装订。一部分送给收发室直接下发,一部分分别装进刚才趁复印时已经写好的信封,报送市委政法委书记、分管工作的副市长等一干领导。然后再回自己的办公室,将印好的文稿存档,并通过内网把文稿电子版报送给省公安厅、市委市政府相应部门……一套程序,没有半天甚至一天的时间下不来。那些文字里的讲究,那些法言法语的谨慎,那些对案例的把握、对口气的斟酌,甚至是楼上楼下、前院后院不停地跑腿儿,一一应付过来,从脑细胞到肌肉细胞,都要死一半。
然而这些仍没有夜晚辛苦——昏昏欲睡的时候,杨成林打鼾。好不容易半睡半醒休息一会儿,护士进来查房。帮完忙,看结果没事,继续倒在说是床其实不过只是折叠椅的躺椅上睡过去。没睡上半小时,杨成林要起床小便。好在洗手间就在室内,不远。穆忻小心翼翼送他到洗手间门口,撑着眼皮警醒着等,随时准备在听到可疑声响时破门而入抢救人命。终于等到杨成林回到床上,再次发出鼾声,穆忻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附近有一跳一跳的疼。好不容易又睡过去,最多两个多小时,护士又来查房……早晨,穆忻站在洗手间镜子前,看自己的黑眼圈和眼睛里的红血丝,心里滋味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