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换流年(346)

跟他记忆里的很不一样,但姐姐依然不变的是美丽。

姐姐是美丽的,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莫名的风情。有点少女的天真,又带着女人的忧郁。有些神经质的多愁善感,但偶尔又会露出那种令人心头发颤的阴冷。

小时候姐姐喜欢笑又喜欢哭,无论笑还是哭都是那么惊天动地,那么直截了当。她肆无忌惮地宣泄着她所有的情绪,然后牵动着全家的心。

父亲总是被姐姐的调皮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再气也只有罚跪祠堂,从来不打也不骂,一种浓浓的宠溺。

母亲总是爱怜地搂着姐姐,她笑她也笑,她哭她也哭,好似这块肉依然连在娘的心口上,甜的苦的酸的辣的疼的痛的,无一不牵动着娘的心。

奶奶也是极宠爱姐姐的,全家就只有姐姐一个女孩子,她就是特殊的唯一的。无论是老的小的,只要是男孩子都得迁就这唯一的女孩子。谁让她是独一无二的呢。

所以,姐姐是家里最牵动人心的宝贝,牢牢占据着所有人的关心和宠爱。

即便是最受她连累,最倒霉的三哥,也心甘情愿地替她挨罚挨打挨骂,从来不心生抱怨。

他有时候真的替三哥不值,也许就只是这一个小小的不值得,在他心里种下一棵看不见的小苗。生根发芽,逐渐成长,最后就彻底地离间了这个唯一的姐姐和自己之间的血肉亲情。

时间和空间的隔离,是一种可怕的距离。

即便是血缘也迈不过去。

十几年,姐姐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美丽,神秘,但危险而疏远。

他有时甚至想,姐姐这十几年所受的苦可能就是为了偿还她前十几年所受到的过多的宠爱吧?但每次这么想都令他有种羞耻感和愧疚感,毕竟姐姐在宫里九死一生,说起来也大半是为了这个家在付出。

一边是处于道义和理智的感激,一边却是无法解释的莫名抗拒和疏远,两种矛盾的情感折磨着他。

他不喜欢姐姐,但又为这种不喜欢充满了罪恶感。

关五从小生长在江南,西北苦难之地对他来说真是太艰苦了。但为了一千两银子的买卖,他还是忍着。

他在江南摆一个小字画摊子,表面上卖点扇面春联代写书信刻点章,纯粹一个小本买卖。但就是这个小本买卖,他家里养着五十亩地,三房妻妾和四五个孩子,还有一所地处闹市但位置隐蔽的三进四间大瓦房。

没错,一个小字画摊是养不起这一份家业的。他也并不是指着字画摊过日子,他的手艺是刻章和模仿别人的字迹,干点不那么干净的名人字画赝品生意。

这趟一千两银子的差事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差事说轻巧也轻巧说不轻巧也不轻巧。正经的活只有一点,就是模仿一个人的字自己写一份字据,只是要远去西北。

去那么远的地方,跟着一个陌生人,关五自然是不放心的。

但来人很大方,一出手就把一千两银子当面付了。白花花一大箱的银子闪得关五眼睛都花了,真是财迷眼,心都打颤。

到嘴边的肉不吃,这可说不过去。

看在钱的份上,关五同意了。

一个能出得起一千两银子请他过去的人,绝对不是来谋财害命。

于是把家里的人都安顿好了,他就跟着这个陌生人上路。

一路上他也是留了心神的,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陌生人年纪一大把,身子骨似乎很不好,穿着一身贵重的裘皮,裹得严严实实的。即便如此,也时常拿着块帕子捂着嘴咳嗽,一咳嗽起来那肺喘得就跟拉破风箱似的,听得人慎得慌。真替这老爷子捏把汗。

身边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侍童,眉清目秀,面白无须,模样还挺讨喜,只可惜是个哑巴。

关五也是个见过点世面的,料定这两个恐怕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只是搞不清这两个太监找他仿什么人的字?

老太监给他几张纸,都是些只言片语,就让他仿着那个笔迹练。

这一路就坐了快一个月的车才赶到西北边塞,然后住进一家还算干净的小院里。小院子除了他们三人就再没有其他人光顾。

平时老太监就窝在自己的屋里吃药养病,偶尔来看看关五的字练得如何。老太监身子骨不行,眼睛却刁得很。一点不像他都能一眼就看出,严厉得指示关五改好。

关五有些受不了他的苛刻挑剔,但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份上,也就忍着。

小太监就负责照顾老太监和自己的衣食住行,干活挺麻利,就是个哑巴,说不得话。

关五一边忍受西北的苦寒,一边就窝在屋里练字。

一晃一个半月过去,竟一次也没有走出过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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