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142)

入冬时节,兰嘉病了一场,随后大皇兄传旨,允她迁入未央宫长住。

各宫妃嫔都有自己的居所,皇后也不例外,大皇兄这道旨意实有独宠之意,礼部因此上了几回折子,但石沉大海。

其实前朝政务繁忙,大皇兄常周转于金銮殿与子归殿之间,兰嘉便是迁入未央宫,与大皇兄一个月仍仅能见上几回。

每回我去看她,她都倚窗坐着。我闲来无事去翻她引枕旁的圆匣,竟找出一个刚绣完的香囊,上头木槿花亭亭清雅。

一名胆大的宫女笑道:“禀公主,这是娘娘亲手为皇上绣的,这一只香囊前,娘娘已绣废了百十只不止。”

兰嘉的女红与我一直半斤八两,如今竟能巧夺天工,可见有心做一件事,怎么都能做好。

及至腊月,内务府开始筹办年关事宜,小三登去领赏赐,回来后觉得不对,与我说:“公主,咱们宫里分的物件儿,看着像比别的宫里多出几倍不止。”

我令人去传内务府总管,那总管讪笑着道:“昌平公主有所不知,北面儿战事吃紧,今秋伊始,皇后娘娘令各宫削减一半用度,公主这不即将大婚么,因此天华宫的份例是照旧的。”

距大皇兄为我和沈羽赐亲已近一年,原本成亲的日子该在今年三月,二月末,沈琼来信,说想亲自到京观礼,请旨将成亲礼往后推一推,大皇兄允了。

然而之后战火四起,沈琼分|身无暇,迟迟未至京城,成亲的日子只好一挪再挪。

拖得久了,前朝后宫便传出些碎语,说什么的都有,大意只一个,辽东沈家瞧不上本公主。

至于流言的细枝末节就更jīng彩了,我偶从墙根路过,听来几耳朵,说:“远南那位世子大人与平西的嫣儿郡主自小青梅竹马相互爱慕,早就不想娶昌平公主为妻了。世子大人去年在九乾城逗留数月,为的就是将嫣儿郡主接回远南。圣上没法子,这才将公主赐给沈三少。可沈三少堂堂征西大将军,辽东王的胞弟,自然不愿捡远南世子大人挑剩下的,因此公主的亲事便这么被撂着了。”

若换作从前,我定要着人将这几个碎嘴的宫女拿下,好好惩治一番,可现在听着她们这样说,反而觉得很好。我与于闲止一番纠葛连自己都看不清,何须与外人分辨,便是能堵住宫里人的嘴,焉能堵住他们的心。许多人睁眼观世界也只是看自己想看的,好比盲人摸象,察得片面便自圆其说。左右我不是真的想嫁给沈羽,当初拟下婚约,是为牵制辽东不得不走出的一步棋。眼下这么僵着挺好,沈羽仍被困在九乾城作质,我却乐得自在。至于他人口中的真假曲直,终归伤不了我分毫。

翌日,我请旨一同削减天华宫用度,兰嘉允了。

这年的除夕过得冷清,远乡战事未平,后宫连歌舞都省了。嫔妃们凑在一起用团圆宴,有几个新来的我连名字都叫不出。大皇兄也没来,说是仍在子归殿议事,只打发刘成宝过来,赏了赴宴的嫔妃每人一只翠玉镯子。

宴席伊始,兰嘉的脸色就不大好,席间有个美人来敬酒,她吃了一口便冷汗涔涔,硬撑不住,还是昏晕过去。

妃妾们乱作一团,我令侍卫把守住宫门,一面着人去请太医,一面命小三登去请大皇兄。

子时时分,大皇兄披着一身风雪赶来暖阁,眉眼间萧肃沉默,看了一眼倚榻而坐的兰嘉,冷声问:“怎么回事?”

太医跪在地上磕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是喜脉,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大皇兄愣住,看着盈盈笑着的兰嘉,刚走近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又一言不发地折去外间。他褪了绒氅,就着火盆烤了火,直到将一身寒意熔尽,才坐去兰嘉身边,将她的手拢在手里,却没与她说话,也没笑,只是问地上跪着的美人:“方才就是你敬皇后的酒?”

那美人浑身打颤:“回皇上,是……是妾身,但妾身当真不知皇后娘娘已有了身孕。”

大皇兄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旁内务府的公公代答:“皇上,这是汀芷宫的袁美人,已进宫年余了。”

大皇兄“嗯”了一声,过了会儿,道:“封妃吧。”

暖阁一众人等全都傻了眼,莫说这袁美人连彤册都没上过不能晋位分,便是破例要晋,断没有直接封妃的道理。

我原以为大皇兄一脸不苟言笑是忧心战事难以展颜,原来竟是欢喜得难以言表因此无声无息。

这年开chūn后,我每日里都往未央宫去,恨不能伴着兰嘉住下,请了宫里最好的嬷嬷来教我做小衣裳,到三月暮chūn,已能做出几身很像样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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