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192)

我与他对望而立,不期然间,有什么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淌下,坠在下颌,一下跌落在地。

我这才发现我竟流泪了。

还好宫阁很大,灯很远,屋中晦色苍茫,他看不清。

我慌忙回过头,将手里的行囊系好,可泪一盈眶,便再收不住,接连不断地淌落,整张脸都湿了,又不敢抬手去揩,怕被他瞧出异样,怕一回头就泥足深陷再也割舍不下。

我的心里非常非常难过,摘下他先时为我披上的御寒斗篷放在桌案上,提了行囊便要往屋外走。

于闲止挡在我身前:“回答我。”

我垂着眼:“你现在追问这些还有何意义?你权当我心中没有你,你心中亦没有我,如此你我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我只想求一个解。”

我不欲与他纠缠,快步绕开他,拉开屋门。

狂乱的风裹挟着雨水星子扑袭而来,肆nüè呼啸,将我bī得后退一步,不知是不是刚才摘斗篷时,拂松了腰间的绳结,被风一chuī,一直系在腰上的荷包忽然落在地上,发出“叮”一声清响。

我愣了一下,于闲止也愣了一下。

我慌忙俯身去拾,他却先一步将荷包夺在手中。

风灯悬在屋外飘摇不定,灼灼火色被风雨滤得如月皎然。

于闲止打开荷包,怔了怔,取出藏在里面的,他曾赠给我的玉菩萨,抬起眸,看向我。

第121章 今我来思 16

我胸中如擂鼓,正要绕开他,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我挣了挣,没挣开,只得道:“放开我。”

于闲止道:“你不解释吗?”

“我还解释什么,你不是都已看到了?”

“我看到了,”他一字一句不依不饶,“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他的手劲很大,掌心灼烫得令人心惊,我扔了行囊,又去扳他的手指,谁知竟是徒劳,反迫得他越箍越紧。

仓惶间,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伴着自bào自弃的颓败,我不禁道:“是,我心中有你,明知你侵我家国犯我疆土,还徒生妄念难以自抑!这些年你说要娶我,我哪回不是信以为真真心实意地想要跟着你去远南,你嗜茶我便学茶道,得知你有伤疾便记下你的药方与症状,求着二哥派人到处寻访名医。你招来凤姑李嫣儿秦云画,我每回想问都不敢问出口,都提醒自己男子有红颜知己有三妻四妾实属伦常,生怕问多了反惹你心烦。你说我每逢抉择从不选你,可我每回割舍何尝不是痛不欲生?你与那桓公主订下婚期,我心中既恨又恼却不能向旁人倾吐半个字。在雁山与你相逢,得知你大婚未成竟是窃喜,哪能料到这就是你布下的局!大随小半壁疆土沦亡,随军将士浴血奋战,你让我信你,我就陪着你在这乱世兵戈中粉饰太平。我总是安慰自己也许有一天随胜了你退兵了你我之间就还有一丝可能,就这么扬汤止沸饮鸩止渴地过着一日又一日直到眼睁睁看着你利用我夺下平西!可笑我之前担心你战死长垣坡担心得日夜不能寐,宁肯舍了自己的性命都要为你去给远南的北伐军报信。事到如今我心中对你有情无情又有何分别,你何必把我bī到捉襟见肘了还——”

话未说完,于闲止蓦地将我往身前一带,俯下脸来。

双唇忽然被封住,满腔忿然还没来得及彻底宣泄就被堵在胸腹之中。他的眸光灼烫,连同箍在我腰间的手、肆nüè入侵的唇也是灼烫的,这样的灼烫像要将我胸腹中的忿然焚烧,再炸开。我觉得仓惶,觉得害怕,不是怕他,而是觉得自己已身在悬崖边,怕往前一步,就万劫不复。我拼了命去推他,想要挣脱,他却纹丝不动,反而越拥越紧。

外间风雨不止,雷声轰鸣,于闲止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向我倾压过来,我立不住,只能紧依着他,去扶他的背。

他的背上一片寒湿,我微一愣才意识到适才我与他争执良久,而他站着的地方,一直帮我遮去了chuī入户的风雨。

这个念头一生,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我自bào自弃地想,那就这样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我放弃了挣扎,伸手慢慢攀上他的肩。

于闲止微松开我,俯脸抵着我的额头,喘息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屋内的灯不知何时已灭了,但天外还有雷光,时而闪灭,要在他眼底焚起星火。

他忽然将我横抱而起,大步走向榻上。

风雨太大了,满世界都寒凉,只有他这一处温暖宜人。

我觉得自己像生出双翅的飞蛾,在这寒夜中仓惶无依,只能循着唯一一处融融星光而去。

我试探,小心翼翼地靠近,原打算浅尝辄止,却终于在被火燎上的一刻,自身子深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直觉烈火灼然,要将我全身焚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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