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39)

白家庄子是江淩城的水镇。路上,沈羽的随从与我闲话,说水镇的路不是路,而是水道,挨家隔户若想串门子,便摇浆过去。

乌篷船行于漓水之上,于闲止坐在船头,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近几日都是这幅样子,我不禁揣测道:“你几次三番去找沈羽,断不会因为他是你旧jiāo这么简单吧?”

于闲止扫我一眼:“你晓得什么了?”

我正色道:“我猜你是欠了他一大笔银子,却又还不上,只好来江淩与他买个情面讨个好。”

于闲止笑起来,随口道:“你不必拿这话头来拿捏我,过几日是辽东王而立小寿,又恰逢他的新添的小世子满月之礼,我不过是来道个贺。”

我听了这话,却惊得张大嘴巴,半晌道:“辽东王要做寿,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备个贺礼。”

于闲止似笑非笑地说:“你竟想着要备贺礼?怕是等你将荷包里的银子一算,不去蹭吃蹭喝已是很好了。”

我默然不语,良久,哀叹了一声。

于闲止问:“又怎么了?”

我说:“要是早晓得昨天为住客栈,花了你那许多银子,便是摘了我的脑袋我也要与你挤一屋睡。”

于闲止诧异地“嗯?”了一声。

我惋惜道:“你将那些银子赏给我多好。”

他的脸色顿时僵了。

白家庄子挨家傍户的果然是水弄,庄子西边有座青石板桥,沈羽站在桥头与我们招手,问世子大人昨晚睡得好不好。

于闲止没理他。沈羽看了一眼于闲止的脸色,小声与我道:“你家世子好像不很满意我昨晚送他的大礼嘛。”

我亦没有理他。

桥边挨着一个叫“蓦回首”的酒家,沈羽将我们引至三楼。凭栏而望,远处烟波浩渺,chūn|色寂寂,于闲止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开门见山地问:“你应诺我的事,遇到甚么难处了?”

沈羽一惊,于闲止又慢悠悠地添了句,“否则沈三少也不会百花银子备这么一份‘大礼’。”

桌上的决明子是新沏好的,茶叶还在杯中辗转,沈羽盯着那浮浮沉沉的茶叶,面上也渐渐浮起难色,道:“聂家这一辈不是后继无人么?可半年前,那小丫头回了江淩,说想接手聂家军。聂家世代效忠,从前不是没有过女将,再说我只是个代将军,总不好霸着兵权不jiāo还给她。而今你要借兵,我麾下四万倒可以借给你,可那丫头手下的三万聂家jīng兵,却不归我管了。”

于闲止听了这话皱起眉头,冷哼一声道:“妇人之仁。”

沈羽打着哈哈:“对,对,是有那么一点。”

我心中大怔,听到“借兵”二字,只当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于闲止看我一眼,顺手沏了一盏茶递给我,又道:“这是你和沈琼的事,不管沈琼将一半兵力分给了谁,记得你们当初应诺我的。”

沈羽又为难起来,半晌,他瞟了我一眼,支吾道:“不是我不想帮,那丫头我实在摆不平,能摆平她的……约莫只有你身边这个小绿姑娘。”

话音落,于闲止亦诧异地看向我,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沈羽嘴里的“聂家丫头”是谁,恍然大悟道:“聂璎?”

我一口茶水喷出来。

这个聂璎不是别人,是我二哥平生最憎恨的人,没有之一。

如果说我二哥每每提及沈羽,便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那聂璎便是我二哥心头一根拔不得的肉刺——这些年来,我二哥这个游手好闲的八卦王爷,从不曾开口提过“聂璎”二字。据说也曾有奴才不要命地在我二哥面前提及“聂家那个女将军”的闲话,我二哥一张脸登时黑成了锅底,此后焕王府的人一个月没瞧见王爷的身影。

聂璎此人,是我二哥生平的禁忌。

聂璎,我曾经的二嫂,聂璎。

回到客栈,我理都没理于闲止,径自回屋,于闲止尾随进来,坐在桌前没说话。

我此时看不惯他这幅沉默是金的样子,qiáng压着心中火气,问他道:“你来辽东,是借兵来了?你捎上我来,是想让我帮你借兵?”

于闲止倒是直言不讳,“燕地那头恐有动乱,借兵也是为备不时之需。”

我“哼”了一声道:“收起你的láng子野心吧,你若是打我大随王土的主意,我势必要跟你拼命。”

于闲止听了这话,挑眉笑道:“你倒是有大随公主的自觉。”一顿,又提醒我道,“你那两个皇兄也不是吃素的,倒也不想想,你这回出宫,究竟是怎么出的?”

我这回出宫,究竟是怎么出的?

那时chūn回大地,我刚养好寒疾,大皇兄便下了一道圣旨,说昌平公主病重,如非必要,闲杂人等不得探视。接着,便叫我以于闲止侍女的身份随他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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