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68)

我其实很能理解她的感受,一个人最动人心魄的时候,往往是当他表现出与平日不尽相同的一面,好比粗心的人忽然温柔,多话的人忽然沉默,好比一直以来严谨到一丝不苟的大皇兄忽然就有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姿态。

那本名曰古镜的传奇,兰嘉原本是看过的,可她陪着他再看一回,不知觉间,便陪到了夜深。

更鼓声鸣,宫中的宴席散了。

大皇兄闻声收书,转身却险些与兰嘉撞个满怀。

兰嘉知他要走了,一边在心头遗憾不能陪他将话本看完,一边又怕他太过克己,往后再无时间消磨在这些故事的因果,便与他道:“后来王度在庐山遇到一个隐士,隐士说,这古镜乃天上之物,必定不能在凡间久留。当夜王度入梦,梦到古镜对他说,你兄长曾待我不薄,我就要去世了,只想再见你兄长一面。王度便回长安,将古镜还给了兄长。几月后,镜匣悲鸣,开匣观之,古镜已再也不见了。”

这便是将故事的结果说给了他听。

说完后,兰嘉又是一叹,说这些话本子就是这样,瞧完后,让人觉得人生亦不过恍如一梦。

我大皇兄听了她的话,却是愣怔。

须臾,他像是回过神来,或许是瞧出兰嘉不是宫女,或许是介怀她窥见自己看话本子,一时脸上微红,眉目间却浮出怒意,挥袖道:“放肆!”

兰嘉看他这副样子,却不经意笑出声来,笑过又说:“太子若喜欢,兰嘉倒看过几卷让人瞧了心头欢喜的,不如帮太子将书名写下来。”

大皇兄眉间怒意不褪,耳根却更红了些,再不理她,转身离去。

“后来这些年,我也进宫过好几回,每回都刻意去寻皇上,刻意要跟他打照面,可他总是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已不再记得我了。”

兰嘉与我叙完当年,已是子时时分,小胖墩倚着我的膝头睡熟了,案头焚着的淡香,据说便是用木香花制成。

我道:“可今日看来,我大皇兄不见得不记得你。”

兰嘉噗嗤一笑道:“这还是托了公主的福。公主离宫这些日子,皇上时而便来天华宫坐坐,我奉茶时,便时而与他说几句。皇上当真极在乎公主,也只有与他说起公主时,他才肯应我两句。”

我道:“我们兄妹三个一齐长大,大皇兄待我如父。”

兰嘉点头,又说:“不过皇上能记得我,却是因为李嫣儿。”

“三郡主恳请皇上为她与大世子赐婚,皇上一时愁恼,我便为他出了个主意。”

我不由愕然。

若大皇兄眼下为我和于闲止赐婚,便显得刻意为之,可这天下间还有哪桩大事能将大世子与平西三郡主的亲事阻上一阻?

兰嘉似乎看出我的困惑,说道:“公主,您可知这些年,臣子上书求皇上选妃立后的折子有多少?”

我闻言一惊。

是了,大皇兄至今没有子嗣,年来上书恳求皇上立后选妃的折子堆积如山,听说今年开chūn,连僻居西华宫再不过问朝政的父皇亦将大皇兄唤去,过问了此事。

我道:“可三年一回的选妃是在明年开chūn,你的主意,是让大皇兄将选妃提前?”

兰嘉摇了摇头:“不是选妃,是立后。”

我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

想得却不是大皇兄吩咐我的,是不是要嫁于闲止一事。

大哥虽不近女色,但他要立后选妃我并不惊讶,他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再没有子嗣,已是对天地祖宗不敬了。

我只是介怀宗谱上的规矩——选妃立后,女子的年纪都不能过二十一。

而兰嘉已二十四了,等了许多年,最后却要白白错过。

我是兔死狐悲,她却比我看得开。

隔日我去跟大皇兄回话。

他道:“你既已定了心,余下的事便不必愁了,倘若李嫣儿私下找你,你却要自己担待着。”

我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兄你果真要立后?”

大皇兄正提了笔在批奏折,过了片刻,才抬起眼皮子看我一眼,笔尖沾了沾砚台,慢吞吞地道:“这有何真假,是该立了。”

我默了半日,虽晓得他立后并不只是为我,但心下依旧感念得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大皇兄又道:“后宫嫔妾凋蔽,母后早逝,父皇亦不过问政事,这回选后,朕请了淮王妃主持,你是长公主,理应从旁协助。”

淮王去世后,父皇将淮王妃封作“夫人”,是为当朝第一夫人。如今无论在后宫,亦或在朝臣家眷,无人比她品阶更高。

我应了一声,又问:“那皇后的人选,大皇兄可定了?”

大哥闻言,将笔往案头一搁,靠在龙椅背上,伸手捏着眉心:“朕一提选后,礼部的王启堂就列了一大串名录给朕,方才又送了几十余副画卷来给朕瞧,实在烦得很。”

上一篇:在地球上落力的亲吻 下一篇:肌肤之上

沉筱之小说推荐: